水浪涌过传送门。
水流托着四人没入其中,更多的水元素则撞到尽头的壁上,向回涌去了。
纽芬兰看着传送门,头微微抬起,视线沉得很低。
芬的双眉皱起,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紧紧抚着额角与眉心。
伊薇尔的神之赐福落在韦恩的身上。
他那断裂的右手手骨正在重新出现,血肉经脉也开始一层层地生长出来。
韦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传送门。
他的左手捏着魔典,关节发白。眼角在轻微地抽搐,紧咬着的牙齿让他的面颊不断颤动。
终于,他向传送门迈出了一步。
芬拉住了他的肩膀。
韦恩回过头来,芬默默地摇摇头。
“阿卡特不会有事的。”
伊薇尔静静说道:“他可是阿卡特啊。”
韦恩低下头。
芬转过头去,问道:“你去干嘛?”
七八米外的纽芬兰回过头来,平静的脸上理所当然地说道:“前进啊。”
……
……
流动的水流淹没了阿卡特的双脚,不过正在缓缓下降。
失去了操控者后,水元素迅速散去了。
看着瞪大了双眼,将手伸向他的韦恩的手指消失在右侧的传送门,阿卡特落在地上,站定了之后走向了左侧的传送门。
方才还在疯狂攻击他们的那些生灵突然安静下来,缓缓退回了自己原先所在的缝隙阴影中。
随着阿卡特的披风消失在左侧的传送门中,这条通道内的光芒消失,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伴随一阵轻微的眩晕,阿卡特睁开眼睛。
第五把钥匙,便在这条通道中。
蕾娅是这么跟他说的。
两侧的通道壁如同青绿色的藤皮,并不光滑,不过还算平整。
藤壁并不是密封的,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见几个大小不一的树洞。
树洞在五六米高的地方,不过此时外边却似乎是黑夜,见不到照射进来的光芒。
阿卡特缓缓前进着,双眼不断扫视着周围。
不知前进了多久,终于,在一处朴实的缝隙中,他看见了一块绿色的玉牌。
没有特殊的陷阱,没有奇怪的守护者,玉牌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如果不细心的话,甚至还发现不了。
阿卡特捡起玉牌,端详片刻后,神情放松下来。
突然,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气息,他转头看去。
有个人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自然也看到了他手里的玉牌。
两人间隔二十余米。
阿卡特将背后的背囊放下。
他们是认识的,之前也是同伴。
可惜后来不是了。
阿卡特其实是准备之后去找他的,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艾尔蒙德腰后的箭筒中有十支箭矢。
巨大蘑菇菌盖上的绿色光团虽说是被苍雷获得了,但第一个触碰到绿色光团的人其实是艾尔蒙德。
绿色光团与他的手指相遇的一瞬间,便幻化成了这十支箭矢。
于是苍雷便微笑地表示,这个就归他了。
艾尔蒙德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
这是一支散发着浓郁的森之气息的精美长箭。
几缕极细的青黄色嫩枝彼此紧紧缠绕,构成了这根箭的箭杆。一朵橙中带红似琉璃的瑰丽花朵绽放于箭羽处,从中散发出点点光芒,宛如微小的萤火虫般围绕在箭羽处的花朵周围。
其中蕴含的森之气息通过细枝制的箭杆从箭的顶端溢出,形成一个半透明的淡绿箭头,十分朦胧,格外虚幻。
艾尔蒙德拉弓、搭箭,瞄准阿卡特的胸口,在松开弓弦前一刻说道:
“抱歉。”
他的语气很诚恳,下手很果断。
箭矢以极快地速度射向阿卡特,在空中留下一道碧绿的炫目光芒。
但阿卡特没有躲。
二十余米的距离,对刀剑来说很远,但对弓箭来说很近。
客观角度来说,要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躲开高级风之射手的射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阿卡特也没有挡。
他确实挡不住。
这支箭其实是森之精灵的奖赏。
只要位于巨树之内,位于妖精的考验区域内,它便能轻易地穿透许多东西。
比如构成高墙、石碑的坚不可摧的纳维斯岩,比如伊薇尔释放的魔法屏障,比如那只黑色巨虫无论如何也无法破坏的背甲。
比如阿卡特身上的盔甲,以及准备好的一堆防护屏障。
客观角度来看,他拥有的一切防御手段在面对这支箭时都薄如白纸,脆似青瓷。
阿卡特也没有死。
有一个女人一直跟在阿卡特的侧后方。
艾尔蒙德的话音刚落,便射出了这支箭。
在箭射出的同时,这个女人伸出了右手,向这支箭张开了手掌。
精美华丽的长箭停在了阿卡特胸前一米的位置,悬于半空,宛如静止。
这——!
艾尔蒙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不知道这个一直跟着阿卡特,但完全没起任何帮助的蕾娅为什么能让这支箭停下来,现在的他也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余裕。
艾尔蒙德迅速将手伸向了腰间的箭筒,准备在射出下一箭后,趁机逃跑。
但是蕾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的手掌扭转,阿卡特身前的箭矢在空中倒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原路返回,笔直地射向艾尔蒙德,速度比他拉弓射出来的时候还要快上数倍。
一点翠绿在艾尔蒙德的眼中一闪而过。
箭矢穿过他的胸口,点点猩红与几丝碧光一同冒了出来,在略微昏暗的通道内格外显眼,彼此交汇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
艾尔蒙德捂住胸口的伤口,向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一棵树上,胸口的伤口中不停地泛出点点碧光,穿过他的手掌飘散到空中,然后渐渐隐去。
他的背贴着树干,身体缓缓向下滑落,坐在了地上。
刚才那支箭穿过了他的胸口,穿过他的心脏,但很诡异地没有造成严重的物理性伤势,只在他的心脏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圆洞。
此时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也没有任何鲜血从圆洞中溢出。
然而留在他心脏内的森之力正在不断吸取他的生命力。
阿卡特举着手中的战锤走到艾尔蒙德身前。
艾尔蒙德抬头看向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蕾娅说道:“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啦。”
阿卡特没有举起战锤向艾尔蒙德砸去。
他坐到艾尔蒙德身边,将战锤放在一旁。
艾尔蒙德睁开眼看着他。
阿卡特说道:“肯弗达和布鲁凯恩死了。”
艾尔蒙德沉默着点了点头。
阿卡特说道:“我本来以为勾搭上苍雷的可能是肯弗达,或者韦恩,甚至是伊薇尔,你和布鲁凯恩是我最早排除掉的对象。嗯,没想到。”
艾尔蒙德说道:“你不是也私下联系了别人。”
阿卡特说道:“我说过,那个人是我用来对付苍雷的人。”
艾尔蒙德问道:“这是真话?”
阿卡特说道:“是真的。最开始是怕引起你们误会让你们多虑才没告诉你们,毕竟我们彼此之间都谈不上有多熟。至少我从来没想过要对小队里的人下手。”
阿卡特作为桑塔特城城主长子,自然有一条庞大的情报网。
桑塔特城附近一片城镇中常驻的高级冒险家或是有潜力的冒险家都记录在他的情报网中,他在挑选此行的冒险小队队员时,也是在考虑的冒险家自身的强弱与每个冒险家的职业跟森之遗迹的相性好坏才决定的。
艾尔蒙德他们几人都是阿卡特亲自挑选出来的此行的上上人选,唯一的缺憾就是他们彼此之间都算不上熟络。
虽然兼具实力和相性,但信任这一块却仍需磨合。
阿卡特小队此行的许多问题,都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不够信任才导致的。
艾尔蒙德说道:“正是因为我们彼此之间还不够信任,你的这个隐瞒的举动才会特别致命。”
阿卡特点头,感到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了,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跟苍雷达成交易的?”
“进入遗迹之前,你派人来找我,邀请我加入冒险小队的次日。”
艾尔蒙德神情之中带着些歉意说道:“苍雷答应我,如果他得到了精灵的馈赠,会给我一大笔钱。”
次日?
阿卡特沉默下来。
再怎么说这也太快了。
他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情,比如纽芬兰在进入蘑菇前告诉他们的,关于苍雷的真实身份。
看来,似乎是真的。
你花的心思可真多啊,派尔桑达家的下任家主。
阿卡特的这些想法没有表现在脸上,他说道:“我的情报中记载你有一个重病的母亲,家境贫困,但你并不是个贪恋钱财的人。”
艾尔蒙德低声道:“我的母亲上个月去世了,为了给她治病,家里之前便欠了一大笔债。我从小便成为冒险家也是想借此出人头地,赚钱给母亲治病。”
他说着,有些痛苦地咳了几声,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从胸口溢出的碧绿光芒在渐渐减少。
“我家里还有两个年纪尚幼的弟弟和妹妹,因为我是个弓手,没人要雇我这样的保镖,我也干不了别的事情,单纯打猎的收益太低了,还没债款的利息高。所以我就只能靠不断在外冒险赚取生活费。前段时间,镇上的债主趁我在外面的时候找上我家,把我弟弟妹妹掳走了,然后派人告诉我,要是还不出钱,就要把他们两个卖掉。”
阿卡特说道:“这是违反王国法规的事情,你跟镇长说了吗?”
艾尔蒙德说道:“那个债主是镇上的富豪,还和镇上的贵族关系密切,而我们只是平民,不是像你这样的贵族,镇长不会管我们。”
他的语气很平静,也很无奈。
阿卡特不解道:“可再怎么说,你也是个高级冒险家,怎么会连……”
艾尔蒙德说道:“如你所说,我只是个冒险家而已。看来你似乎对冒险家这个身份有什么奇妙的误解。”
阿卡特沉默片刻,说道:“如果你之前告诉我的话,我会帮你的。”
艾尔蒙德的眼睛眯了起来。
阿卡特问道:“那个债主叫什么名字?你欠了他多少钱?”
“达特·奎尔。还欠四十七金二银十五铜。”
艾尔蒙德的声音轻了下来:“本来带着这次的收获回去的话,应该就能还上大半了。再加上苍雷给我的钱……”
几十金币对阿卡特来说,极有可能只是玩耍一天的花费,他理解了眼前的这个高级冒险家竟然为了这么点小钱导致落到这个局面的现状,但在感性上对此却有些无法接受。
阿卡特说道:“等我出了遗迹,会去把你弟弟妹妹赎回来的。”
艾尔蒙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轻缓而真诚说道:“谢谢,但是我还有其他债主,总共欠了恐怕有两百多枚金币。”
“有用账本记下来吗?”
艾尔蒙德犹豫片刻,点头道:“放在我床头的柜子里。”
阿卡特不知道治什么病要花这么多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借到这么多钱的,但这都没关系,他说道:“我会帮你还清的。”
艾尔蒙德沉默了一会儿,再度道了声谢,又道了声歉,隐隐带着哭腔。
他的头顶有个树洞,从树洞中透过来的光渐渐明亮。
天似乎要亮了。
艾尔蒙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变得极其沙哑问道:“虽然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该提什么要求了。蜂蜜酒还剩吗?其实我以前很喜欢喝酒的,后来为了还债才戒了。”
“还剩点。”阿卡特说道,“我去拿。”
他起身快步走到不远处自己的包裹那,拿出还剩半瓶的蜂蜜酒。
他走过去的速度很快,走回来的速度更快,算上拿蜂蜜酒的时间,加起来也连十秒都不到。
当他再度返回到艾尔蒙德身边时,一缕晨光从树洞中照射进来,洒在艾尔蒙德的脸上。
他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阿卡特沉默地看着他。
晨光越来越高,他的影子越来越短,艾尔蒙德的脸也越来越白。
直至蕾娅轻轻咳了一声,
阿卡特转过头来,缓声对蕾娅说道:
“我们走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