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就打扫完卫生、煮了茶,坐下来翻看了一下昨天两位患者的资料。
周正虎的性瘾症看似简单易治,但其实它非常根深蒂固,一点也不比赌瘾毒瘾容易治疗。全球有记录的性瘾者的比例大约是6%,但实际数字恐怕更高。
孔子和耶稣都说过,“食色性也”,性是人的本能需求,也是人的基本权利,但一定要把它限制在法律道德的范围之内。
多数性瘾者都是体内荷尔蒙分泌紊乱的受害者,在心理干预的同时,都需要药物辅助治疗,并非一朝一夕就可能痊愈的,要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有一个著名的案例,高球天王泰伍,他就是性瘾症的受害者,他的治疗过程非常漫长痛苦,所幸是成功了,并且延续了他辉煌的职业生涯。
一旦成功战胜它之后,人就仿佛涅槃重生,灵魂的喜悦是无与伦比的。
那是一种人不再是欲望的奴隶、而重新成为它的主人的喜悦,一种从深渊泥淖飞回云端的自由。
至于林爽,陈就对她的病情更有信心。如果说周正虎如同需要长时间调养,那么林爽需要的就是简单的手术,找到并摘除毒瘤即可。
一辆白色马萨拉蒂停在了店门口,一身黑色连衣裙的林爽下了车,笑着朝陈就挥挥手。
隔壁董老板冲陈就挤挤眼睛,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陈就没有理会,招呼林爽坐下,他开始泡茶。
“诊所就你一个人啊?”林爽完全没有了昨日的矜持,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啊。也不太忙,又是刚开张,能省一个是一个。”陈就实话实说。
“你这就错了!做生意一定要讲排场!店大吃客,你看那些卖珠宝的、卖家电的,一个字,大!你搞得跟手机维修点似的,鬼才上门!”林爽说得很懂生意经似的。
陈就笑着说:“不是还有你上门吗?”
林爽一撇嘴。“我是无聊,来打发时间的,可不指望你能妙手回春!”
陈就没有辩驳,细心地挑出茶叶梗,泡了第一泡茶。“你喝第一泡茶吗?”
“可以啊!”林爽说,“我对茶没有研究,也不讲究,有什么说法吗?”
“第一泡茶其实是可以喝的,但是很多人不喝,是觉得茶叶上带有一些灰尘和脏东西,所以要冲掉。有没有细菌灰尘我是不知道,我反正无所谓。有的人有时候对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还是有些膈应的。”陈就说。
林爽端起茶杯,笑着问道:“你这话是不是蕴含着什么哲理呀?可惜我听不懂。”
“哈哈!没有,我只是在说茶。你喜欢黑色吗?我看你经常穿黑色的衣服。”陈就说。
“衬肤色嘛。”林爽说,“显得我更白,当然,我也喜欢它的深沉。你觉得呢?”
“我对穿衣搭配完全外行,只知道西装不要配球鞋。”
林爽忍俊不禁地笑了。“你反正不用搭配,整天白大褂就行了。”
陈就问:“可以说说你平时的工作生活吗?”
林爽嘴一瘪。“我名义上现在是天宸公司的董事长,但是现在我公司去得很少,只是在高层会议的时候列席听听,叔叔担心我的状态,所以不要求我管理实务,愿意怎样就怎样。”
“喜欢这样吗?”
“谈不上喜欢。有时候觉得太无聊、自己太无用了。其实有点事情做做也是蛮好的。”林爽摊了摊手。
“交个男朋友呀!现在有没有在谈的,或者喜欢的?”
林爽摇了摇头。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说说看。”
林爽嘴角一翘,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掰着手指说:“首先要独立自强的,我不要乖宝宝,其次品格要好,要有强大的臂膀和精神,可以做我的依靠,还要有点特别的能力,好让我羡慕和显摆。”
陈就笑着说:“嗯,奥特曼在来的路上了。”
“哈哈哈哈!”林爽笑得前仰后合,“对了,我还要加一条,要幽默!”
陈就转而问道:“你叔叔曾经帮你找过心理医生?治疗的情况怎么样?”
“那是在我父母去世后半年左右的时间,当时我一直情绪低落,但是没有过其他偏激行为。叔叔担心我会一直走不出心理的阴影,就请了一位很厉害的医生为我做心理疏导。刚开始效果是很好的,但是又半年之后,我就……尝试过一次自杀。后来叔叔又请了医生,这样周而复始好几次。”
“那些医疗记录你有没有?可不可以给我看看?”陈就问道。这很重要,在她的病情初期,同行的医疗诊断是有相当大的意义的。
林爽摇头说:“没有,我也没有医生的联系方式。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跟我叔叔说一声,让他帮你找那位医生拿。”
陈就皱起了眉头。患者与心理医生居然没有直接联系,还要通过别人?心理疾病患者与医生需要比其他情况的医患保持更为亲密的关系,这样才能更好地掌握患者情况,及时、准确地诊断。
“说说你的理想吧!”
“理想?好高大的字眼。我是个平凡人,没有什么远大目标,只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有个好丈夫,生个女儿——我要女儿……”
两个人边喝茶边海阔天空地聊着。陈就发现,林爽看上去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心理疾病,没有精神病史,也没有家族遗传病,三观很正,虽然父母双亡,但是生活惬意无忧,还憧憬着将来结婚生子。这样的人没有任何理由会想到死亡!
“你接受过催眠吗?”陈就问她。
“有过。”
“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你要对我催眠吗?”林爽问。她现在对陈就的信任度增加了不少。
陈就说:“是的。你不反对的话,咱们这就开始,好吗?”
林爽嗯了一声。
陈就领着林爽上了楼,让她在沙发上躺好,他关了灯,拉上窗帘,点了檀香,放着极其轻柔的轻音乐,然后来到她的身旁。
“充分信任我。”陈就看着她的眼睛,“好不好?”
林爽点点头,她对于陈就的治疗效果虽然不抱什么期望,但是对于陈就本人,还是很信任的。
催眠的流派有好几种,有些强调催眠者的权威,这些多用在表演性质的催眠中,有些则更注重被催眠者,这些多是治疗用途。
至于催眠方法,更是五花八门,犹如佛教中的方便法门,什么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渡到彼岸。
但是探其究竟,始终离不开“色声香味触法”,通过目光所看、耳朵所闻等等,引导对方进入催眠状态。
中浅度催眠只需要掌握一定的方法技巧,普通人都可以成为催眠师,但是深度催眠需要心灵的力量,是需要一定的天赋和后天的苦练的。
“全身心放松,所有的一切都抛下……”
陈就的手悬在林爽的眼前,手指灵活而缓慢地活动着,在黑暗的环境中,犹如曼妙的裸身舞者,林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
在她的目光凝滞的一瞬间,陈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
“睡吧。”
……
十分钟后,陈就轻轻呼唤道:“林爽。”
“呜……”她有些含混地答应道。
现在林爽处于被浅度催眠中,陈就唤醒的是她较深层的意识,一些她平日里可能会下意识地遮掩起来的东西,此时会浮现出来。
“你生命中有哪些美好的事情呢?可以说说吗?”
“很多事情都很美好,上学的时候总有人给我写情书、钢琴比赛拿到第一名、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滑雪旅行,参加朋友的派对……都很好。”
陈就略微皱起了眉头,继续问道:“那有没有哪些特别让你害怕或者恶心的事呢?”
林爽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爸妈突然去世。”
“就这一件吗?”陈就监测到林爽的情绪值明显低落下来,但是仍在正常范围。
“是的。除了这一件事,其他的我都感觉很好。”
“他们的死你会感到负疚吗?你会不会觉得是你的错?或者你有没有感觉从他们的死中得利?”陈就一字一句地问。
林爽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很难过,但他们的死不是我造成的。我也没有感觉从中得利。”
所有的生物数据都处于正常水平,没有任何问题。
“死,是你自己的选择吗?”陈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林爽足足想了半分钟,慢慢摇了摇头。
陈就也沉默了一会儿。“你继续休息吧,不打扰你了。当你听到铃声的时候,醒过来。”
林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而陈就则陷入了沉思中。
她的自杀倾向,绝不是因为父母的遇难,肯定有着更复杂的原因,浅度催眠还是无法挖出其根源来。
当然,要阻止她自杀很简单,凭陈就的心力,可以轻松调节她的大脑皮层分泌就可以了,增加多巴胺,她就会感觉到快乐。医院的医生也是这么做的——他们当然是通过服用舍曲林、酚酞普兰等药物的方式。但是这不是根本究竟,必须找到病根,将其拔出,才能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