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通道很长，里面没光。
亚瑟拉着暮秋走在前端，他的脚与地面接触时，脚下会闪现一道白光。那光为他们照亮了通道内前行的道路。脚下生光的场景暮秋在A先生古堡后的广场上见过，所以她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反倒是亚瑟，他钳制住她手臂的力量让她倾注了更多的注意力。她想挣脱他，可希望渺茫。
“你放开我！”她再次抗议道。
可她越是反抗，手臂就越疼。这让她明白了自己的反抗除了让亚瑟加大力度以外毫无用处。终于，她放弃了反抗，表现出了暂时的乖巧。这让亚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拉她的手也随即减小了力度。
“你还在生我气吗？”他在前头问。
“谁愿意让别人把自己的身体拿去随便用呀！”
她的话逗笑了亚瑟，“我怎么你了？你就为这事跟我在这耿耿于怀？”
他说得倒是轻描淡写，让暮秋更加火大，“如果有人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征用你的身体，你会好过？”
“我那不是迫不得已吗？再说了，我之前告诉过你。”
告诉过她就完事了？这什么强盗逻辑？
走在前头的亚瑟面对暮秋的怒火只是轻笑了一声。
“你要真为这事耿耿于怀，我向你道歉，但我那样做也是为了帮你。”
“你还真会找借口。”暮秋道，“雷文因为你受了重伤，现在还生死未卜。你倒好，好意思跟我在这里说什么为了帮我。是不是黑的东西到你口中都能被说成是白的？”
亚瑟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跟暮秋在这逼仄的环境里面对着面。他的举动让暮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偷偷瞥向他，想从他眼睛里发现一丝随时可能暴怒的端倪。但她没有从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发现任何可能暴怒的端倪，只看见了一种装傻也掩饰不了的聪明劲儿。
“程小姐。”他突然这么叫她，让她全身哆嗦，“雷文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中了心契，你知道心契吗？”
暮秋听泽伊说过心契。泽伊说那是紫爵一族的法术，能让人丧失辨别是非的能力。除此以外，泽伊还说亚瑟是个运用心契的高手。
“你说心契？你很擅长吧？”
“我是很擅长，今天用在你身上的术力就是心契。”
“你今天在我身上用了心契？”她怎么没感觉到。
“不然你以为自己怎么会突然变成一只猫，而我怎么会突然变成你呢？”
暮秋愈发地糊涂了，她以为自己会变成猫而亚瑟会变成自己，是因为她跟亚瑟灵魂转体了一波。如此看来，他用的是一种她不知道的法术。
不顾她呆滞的模样，亚瑟道，“知道我在雷文的地下室看到什么了吗？”
“看到什么了？”
“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亚瑟说，“我之前以为控制灰色纽带结界的是雷文，但当我进入他的地下室准备杀死他时，却看到了一具木偶。”
“那木偶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上面有没有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听到了，而且那声音很大。
“那木偶原本是没有生命的，因为雷文相信它有生命，它便有了生命。”
“你把我说糊涂了。”
“这么给你说吧，中了心契的人如果没有能力识破这种法术，会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施法者操控起来，雷文就是那个被操控的人。”
“雷文被操控了？被谁操控了？”
“噬灵。”
“你说噬灵？怎么会？”
“如果我没有猜错，噬灵喜欢雷文，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噬灵夺走了雷文真正的记忆，给了他一段不属于他的虚假记忆。这种偷换记忆的法术就叫心契。它能让中了心契的人相信自己脑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一旦他们愿意相信这些虚假的记忆，他们所相信的一切就会变成真实。所以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不等暮秋回答，亚瑟继续道，“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想说的就是雷文他早忘了那个真实的自己是谁，他脑子里保留的所有记忆都是噬灵愿意让他相信的记忆。只要他无法识破噬灵的法术，他就永远受噬灵掌控，无法离开它。”
“这是不是有点儿像洗脑术？”
“你真会总结，就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你说你对我施了心契，让我相信我们交换了身体，其实现实是我们并没有交换身体？”
“你真是个天才。”
“……”
程暮秋没有搭话，她拿不准亚瑟夸人的语气里有多少是揶揄的成分。
“为了让你更了解事实的真相，消除你对我的不满，我可以告诉你噬灵对雷文都干了些什么。”
于是，亚瑟告诉暮秋，噬灵为了控制雷文，给了他一个虚假的记忆。
在那个记忆里，雷文是个孤儿。他从小居无定所，被同伴孤立。在一次意外中，他认识了柯蕾娅的父亲，被他收留，终于有了安身之所。
柯蕾娅的父亲死前将柯蕾娅托付给了雷文。所以，雷文对柯蕾娅一直心怀感恩。只要是柯蕾娅让他做的事，哪怕是事与愿违他也愿意去做。
而那个虚假的根本就不存在的柯蕾娅，是噬灵为了控制雷文一手创造的。如果说雷文跟柯蕾娅之间的相处像什么，那就是斯德哥尔摩情人。
说到这里，亚瑟笑道，“我得知那木偶就是噬灵呈现在雷文眼前的柯蕾娅时，动了点儿小法术让她受伤死掉了。她一死，雷文也选择了死亡。所以，我不救他不过是为了成全他想要解脱的愿望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个事实还是让暮秋无法接受。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很安静地走着。
暮秋依旧沉寂在亚瑟刚才的陈述中，而亚瑟也知趣的没去打扰她。
走着走着，暮秋突然发现眼前这一幕在什么地方见过。那记忆很模糊，不知是她曾经的梦境，还是很久以前真实发生过。
那是一条漆黑的隧道，里面的灯全坏了。她紧跟在一个少年身后，手揣着他的衣角。
【爸爸在哪？】
她问他，而他像看待一个可怜虫一般回望着她。
【你爸爸不要你了，你妈妈也不要你了，你现在只有跟着我走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我想回家。】
【傻瓜，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怎么可能回得去？】
【我要哥哥，我哥哥在哪？】
【你要敢跑去告密，你哥会打死你。】
这些浑浊的记忆让暮秋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她此刻会碰到的困境似乎在亚瑟的意料之中。她听到他在前面对她说：“程暮秋，别胡思乱想。这是噬灵的把戏，它最喜欢干的就是把不属于你的记忆装进你的脑袋，然后拿走你真正的记忆。如果你相信那些不属于你的记忆是真实的，你就中计了。”
亚瑟离她很近，声音却仿佛来自远方。暮秋的耳朵嗡嗡作响，这跟她当时被米勒带去奎乌森林时遇到的情况非常相似。是噬灵在清除她的记忆吗？
亚瑟似乎预感到了再这样下去暮秋会坚持不住，他加快了脚步。
“程暮秋，在我们没有走出这条通道以前，你不要相信自己脑子里任何不属于你的记忆。”
她想要回答他，但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嘴很麻，躯体也快不像是自己的了。
“程暮秋，还记得四阶迷阵的幻兽是什么吗？”
亚瑟在故意找话，为的就是让她还能独立思考。为了让自己的思维跟脚步跟上亚瑟，暮秋试着思考起了他的问题。
［四阶迷阵的幻兽是喀斯兽，它们以吸取魂引师的魂引力维持生命，独居。］
“程暮秋，我们出去以后就是四阶迷阵，你只有在四阶迷阵习得召唤术才能到达五阶迷阵。到了五阶迷阵你要还学不会识破心契，你的术力也就很难再突破了。”
习得召唤术……
识破心契……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问题，但奇怪的记忆又浮现出了出来，它们重新占据了她的头脑。
她又回到了那个隧道，在隧道的尽头有一束光照了进来。暮秋突然听到身后有个男孩在叫她。
【暮秋，别跟他走！】
他跑向她。一边跑，一边叫。
眼见那个男孩追来，走在暮秋前端的少年突然拉住她跑了起来。暮秋想要挣脱他，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追赶他们的男孩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几个大人拦住了，他们将他绑住，向着隧道外拖去。
【哥！暮夏哥！】
突然，前方的亚瑟停下了脚步。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来。他的反应让暮秋的思维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她很好奇亚瑟怎么突然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她问。
“你刚才叫什么？”
说来奇怪，被亚瑟这么一问，暮秋顿时像失了忆般想不起自己刚才叫了什么。
她叫什么了？好像在叫某个人的名字吧。但她脑子里叫那人的名字，亚瑟怎么会听到呢？难道说她在迷糊时不小心叫出了声吗？
亚瑟脚下的白光打在他的脸，让他的脸色更显惨白。
“你刚才叫暮夏，你认识他吗？”
暮夏？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程暮秋，你认识暮夏吗？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掉进以诺的吗？”
她被他弄糊涂了。她曾怀疑是亚瑟让她掉进了以诺。如此看来，让她掉进以诺的另有其人。
“程暮秋，你还记得暮夏吗？”
他按住她的肩膀，按得她的肩膀很疼。
这时，她脸上露出的痛苦表情让亚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把手从她肩膀上拿开了。
暮夏。
她叫他哥？
但她不记得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