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回到家，进门的时候看到那条灰色的小狗趴在门口，他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它。
“我不养狗的。”他走进屋子，关上门，小狗半蹲在门外，若有所思。
屋内王浩掏出白天在胡先生那里得来的八文钱，取出一个在床下压着的小木匣子，里面小半盒铜板，百十来枚，都是他背柴赚来的，是他所有的家当，他的目标是攒够五千文，去村西路买一件厚袄，让冬天变得变得好过一点，听着匣子里铜板碰撞传来的声响，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他活得太难了，第一次度过没有母亲的冬天，他冻得在床上抽搐，第一次上山遇见大雨，躲在山石后面大哭，还有第一次下水摸鱼差点淹死在河里，他活得很难的，但总归活了下来。
明天就要去学堂读书了王浩心里想，他也能读书了，母亲应该很高兴吧，想着想着，他就抱着盒子睡着了，十分安稳。
第二天，王浩起得比之前稍晚，正当他起床开门时，发现外面杨志正在和一条小灰狗对峙，杨志手里一根木棍蓄势待发，小灰狗龇牙咧嘴，却没有丝毫惧怕。
“你们在干什么？”
“王浩？你醒了啊，你等等，看我把这条蠢狗打了炖汤！”杨志至从被上次河边的大狗抢去自己的战利品后，从此见一条打一条，为此不知道吃过多少杨老头儿的鞋底，说他没出息，只晓得和狗挣。
小灰狗见王浩出来，收起牙齿，立马跑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叼出来足足七八条巴掌长的鱼放在王浩脚下，王浩有些懵，才发现小狗的身上湿漉漉的。
“你昨晚在河里逮了一晚的鱼？”灰狗默不作声，小小的眼睛里竟透出一抹倔强。
“嗨呀，这狗有意思，还会摸鱼，让我瞅瞅”说完趁狗不注意，一把把它提了起来“哟，还是个带把的，不是你养的吧？”
看着小狗在杨志的手上挣扎，王浩默不做声，收下了那几条鱼，穿起来，挂在灶上，打算做成鱼干，然后把小狗从杨志的手里救了下，举起来郑重其事的对它说
“你以后就是我的狗了”
“你得有名字”
“你叫王富贵，富贵的富。”
收拾好东西，背起背篓准备上山砍柴，这是一天的学费，一路上王浩默不作声，杨志却像个脱缰的疯狗，像什么也没见过的傻子一样，
“王浩，这个就是木浆果吗，没有说的那么好吃”
“王浩，这些冬天也会开的花是叫腊梅吧”
“王浩，等会儿我们会遇山跳吗？会不会嗖的一下就从我们面前跑过……”
王浩不想搭理他，倒是两人身后的那条小狗无精打彩，似乎对王浩取的名字不太满意。
王浩的心思不在一人一狗身上，他担心昨天送的柴是他砍过的最好的，今天的柴没昨天好该怎么办呢？胡先生会不会觉得自己爱贪小便宜吧？读书人也许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王浩一行人在上山走走停停，因为杨志的好奇心，砍柴足足用了比往常多了一倍的时间，最后还是王浩扬言再不下山就告诉杨老头儿以后不带他来了，杨志才肯罢休，折腾到山下，早已是正午，听杨志说杨老头出村办事儿去了，给了他一两银子，叫他自己去村西路买东西吃，于是杨志拖着王浩来到包子铺，十文钱一个的包子他足足买了二十个，可把王浩吓了一跳，卖包子的汉子也姓王，哪里见过这么大的主顾，开心得合不拢嘴，而杨志一副大爷有钱的样子，看得地上的小狗一脸嫌弃。
“来王浩咋们一人一半，吃完上学。”看着手里拿着的包子，王浩一阵恍惚，有多久他的心里没有这样踏实了，他蹲下身去，把手里的包子拿出四个放在小狗的面前，小狗有些犹豫，看向杨志。
“叫你吃你就吃，瞪什么瞪，等你养肥了，打了喝肉汤。”说完狠狠地咬了两口，地上的小狗听见，马上朝他龇牙，一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样子，王浩拍了拍它的身子，叫它快吃，不然上课迟了，怕先生不喜，无奈之下小狗也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切，死狗，还剩两个，我吃不完了，给你吧王浩。”杨志又塞来两个，王浩没有说什么，也接了下来，“快吃，快吃，你别留下来，晚上老头儿不是说要给加一餐的吗，吃完了我得赶紧去学堂，看看我的那些还未入门的小弟！”
看着杨志跃跃欲试的样子，王浩心里始终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杨志知道王浩心里的想法，他明白当初王浩之所以只为了一个包子就能尽心尽力的教他摸鱼，是因为王浩不想欠别人什么，用老头儿的话来说，王浩这种穷疙瘩，还有一身穷讲究，叫作孽，而王浩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他杨志是不管这些的。
吃完包子，两人一个很快便来到了学塾，胡先生似乎算准了时间，提前两分钟就在门口等候了，看见一身儒雅的胡先生，吊儿郎当的杨志也有了些许正形。
“先生我来上课来了”王浩朝秀才行了一礼，杨志也有样学样的行了一礼。
秀才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们把柴顺到伙房，然后就到学堂里来吧，还有后面的小狗也一起进来。”
王浩看了看不知怎么全身发抖的小狗，就带着杨志朝伙房走去，顺好了柴火，两人一狗便来到学堂，此时秀才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学堂迎来了三位新同学，我们请他们来介绍一下。”秀才望向门口的两人。
看着讲台之下二十几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子，王浩的心里像是被打碎了一样东西，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杨志却早已按捺不住，跳上讲台，大声说到
“我叫杨志，胸有大志的志”
“他叫王浩，浩荡的浩”
他顿了顿，看了小狗一眼
“它叫王富贵，富贵的富，富贵的贵”
“我们是兄弟！”
瞬间，课堂静了，所有人都不说话，秀才面带微笑看着两人和那条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浩也错愕，默默的回想杨志说的话。
“哈哈哈，居然有人和一条狗是兄弟，哈哈哈笑死我了”突然一声大笑打破了宁静。
“你们看看那个王浩腰上是不是挂了一把柴刀，他带柴刀干什么？”
“你们看那杨志傻不拉几的，长得倒是挺结实”
“王浩？我认识啊，他家是村东的，经常看他在河里摸鱼，可厉害嘞”学堂里七嘴八舌，表情不一，还对两人指指点点。
“好了大家都安静一下，”秀才一发话，课堂上迅速便安静了下来，“你们两个是新来的，只能座最后面，还有这只小狗，就待在王浩身边吧，不能出声哦”
王浩听闻默默点头，小狗也像收到了莫大的命令，不停的点头，看得下面的学童连连称异。
来到坐后面早已准备好的两张小桌子旁坐下，上面早已放好书，是学堂里一人两本的蒙学《千字文》和《论语》，一本识文断字，一本训诫道理，是蒙学学堂标准配置。
“好了，今天既然有新同学来我们班，那我们今天就学《论语》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一句”
秀才的课堂一般分三个步骤，一是“识字”，二是“释意”，三是“问答”，识字简答，认识生字，释意也简单，解释先贤所说之话的道理，难的是问答，一问一答，老师问学生答，学生问老师答，这就很考验老师的学问了。
第一堂课听得王浩十分恍惚，他觉得先生说得对，至于这么对他也不明白，倒是杨志，他发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比打铁更枯燥乏味的事，整一堂课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秀才看着王浩的疑惑和杨志的失望，嘴角露出微笑，仿佛看到了当年他一开始在一个学问通天的老学究门下学习的样子，他也有一个和杨志一样的师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没有一条名为王富贵的狗。
他名叫胡理，道理的理，名字和他的道理一样，没有道理。
他要证的道失败了，如今在化道的边缘徘徊。
他证的道是人的本质，这条道太大了，人是道的基石，人的本质就是道的本质。
五年前那团紫气因他证道而来，而在人性面前一塌糊涂，但最后他终于在一个妇人和一个六岁孩子身上看到了星光，妇人的母性和此时少年的干净，让他的道再次熠熠生辉。
但一切都晚了秀才选择化道过后只剩一年的时间了，一年的时间对于眼前的少年他能留下些什么呢？那便谁也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