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艳阳高照。
阳光纵是温暖,总有照不到的角落,可这黑暗的所在,终究是要败露在光明之下的。
法庭。
戴着银发的审判长,正襟危坐。疑犯、证人、律师、家属、庭警、观众、媒体,俱已到场。
“现就江枫被杀案展开公开开庭审理……”
书记员做案件陈情。
书记员宣读了案件经过、未到庭证人证词、犯罪嫌疑人认罪供词,又出示物证、视听资料。
到场证人出庭作证。
分别是徐坚的大老婆和张晨辉、朗剑峰这两位大老板的两个随身保镖,这种场合老板自然是不愿出现的。
“那天张老板、朗老板、我爱人还有我在里屋打麻将,包皮和蛇口在大门口抽烟聊天,等到我们出去时江枫已经被打死有一会儿了,我们毫不犹豫就报警了,已经尽到了一个有良知的市民应尽的责任。”
“那天我们俩在门口,听到外面有打斗声就下楼了,发现江枫拿着长刀凶猛地攻击包皮,他一直在闪躲,腹部被砍了一刀,后来蛇口看到自己的兄弟被砍就冲了上去,三人混战起来。主要还是江枫不死不休的,最后他们用钢管打在江枫头上,失手打死了。”
犯罪嫌疑人陈述。
“江枫家的猪跑到我老板院子附近,我们追着打,本只是想赶到一边去,被江枫发现后,他竟然追着要杀了我们。我们一开始都没还手,一直在躲,后来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没有办法只有反击,谁知错手把他打死。我们犯下的罪自己扛着,希望法官大人能够轻判。”
法庭辩论。
虽然并不想得罪证人背后的势力,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胡律师早已想好对策,毕竟他是极聪明和专业的律师。
终于到诉讼代理人反攻的阶段,冬儿看着胡律师又看了眼顾白如一早给自己发的短信,心里捏一把汗。
“宝贝,昨夜我爷爷心脏病突发,我必须赶回去见他,原谅我不告而别,原谅我不能陪你出庭,我多么想这种关键时刻陪在你身边!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勇敢面对一切,你也要勇敢些。胡律师那边我已交代清楚,他会拼尽全力为叔叔争取二审的机会。”
这绝对是一条用心的短信,这也是个对她用心的男人。
“请问主犯,你说只是追赶那头跑出来的猪,为什么警方在我的当事人养殖场和附近的道路上发现了大量猪血呢?并且警方发现猪圈里有一头被铁锹伤害致死的猪,身上有17处处被铁锹攻击的伤口,经过血液检测,这些猪血正是这头猪的。我们还找到了杀猪的凶器,上面也比对出你的指纹。”
法官示意嫌犯做出正面回答。
“不错,那头猪的确是我打死的,它太可恨了,在我老板的房子附近拉屎,还破坏了绿化。”
“所以你刚才在说谎,你的追赶实际上是追杀,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包皮和蛇口哑口无言,对方竟然会在一头猪上面大做文章。
“请胡律师搞清楚状况,我当事人只是没把一头猪当回事,并不是主观上故意撒谎。退一步讲,就算是他故意杀死一头猪,也只是侵犯公民的财产,做出赔偿即可。您这种语气,仿佛他追杀了一个人似的,这是混淆视听。”
“他这种行为的确犯了损害财产罪,但也侧面证明两点:一是他们二人本来就有暴力倾向,二是被害人的过激行为,也是事出有因。”
“如果把一头猪打死也叫有暴力倾向,那么世上的屠夫是不是都可以被称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原告律师这是偷换概念,请庭上明鉴。”
法官驳回胡律师的部分论点,此处只计入被告的财产损失,加强对江枫情绪失控行为的理解。
“根据警方尸检报告显示,我的当事人死因是头部的两处重击,你们重击他一次已经属于防卫过当,第二次无异于故意杀人。”
“这一点简直是污蔑,我的当事人蛇口第一次击打江枫头部,他并没有倒下,反而是继续举刀要砍要杀的。蛇口也是在这个时候背部被江枫砍伤,当时他们的本意是逃跑和避让。无奈蛇口被砍得很严重,已经无力逃跑,眼看着蛇口有下一刀被砍死的危险,包皮才再次出手。我的当事人在那种情况下情绪失控,没有拿捏好轻重误杀,也是情有可原。这一点,现场的两位证人都可以作证。”
两个保镖果然提供了证实,回答的异常流利,仿佛早有准备一般。
江山强作冷静的眼神逐渐被怒火取代,证人一定是做了伪证,只是爸爸已死,死无对证。
胡律师寻思着自己面上的功夫已做足,如果这时候再去要求等司徒雪病情痊愈后展开二审,势必会得罪包皮、蛇口背后的势力,也就是徐家,甚至还可能牵扯张晨辉、朗剑峰。
他一向是懂得把握分寸的聪明人,又怎么可能做这等蠢事呢。
司徒雪美丽的眼睛里有泪流出,她转瞬之间已擦掉,可这还是被少年发现了。
他惊异地看着她。
“妈,您是不是已经清醒了?是不是知道什么?”
司徒雪的眼神依旧空洞无物,好似并没有听见儿子急切的问话。
“现在能证明爸爸清白的只有您,您快清醒过来吧!”
冬儿以为弟弟是眼看着形势对爸爸不利,心里着急才说这些话。
“你不要着急,妈妈会好起来的。”
“我看见她刚才流泪了。”
“什么!”
冬儿注视着妈妈的眼睛,可这眼睛再没流出一滴眼泪,连痛苦之色都已不见分毫。干涩而平静,像枯萎的薄雪草。
互相论辩。
双方你来我往,围绕一些无法改变本质的问题争论着。
忽然,冬儿站了起来。
“尊敬的审判长,各位法官:我是被害人之女江冬儿,我妈妈在我父亲出事后患了癔症,暂时无法作证,但她是重要的证人,她的病很可能也跟案情有关……”
她情绪激动,声音已哽咽。
“我请求…请求庭上能等我妈妈病情痊愈,出庭作证,再行宣判。我爸爸他…他绝不是暴戾成性胡乱杀人的人……”
她的泪已滚落。
“法官大人,原告家属司徒雪是无法接受丈夫死亡导致的精神失常,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者说癔症并无十分有效的治疗方法,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清醒,难道我的当事人要在监牢里等她一辈子吗?况且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案情也并无其它疑点,根本没有开展二审的必要。”
观众席顿时议论纷纷,有人指责律师的冷血,也有人觉得律师说的有道理。
“肃静!”
“休庭15分钟,再做宣判。”
江山胸腔中充斥着恨意,这恨有对杀人凶手的,有对证人的,有对律师的,也有对自己的。它又从胸口升腾至口舌,他只觉得满口苦涩,近乎呕吐。
少年记住了这一张张脸,有两个罪犯的,有三个证人的,有胡律师的。他记得那么清楚,就算把这些人的脸皮扯下,他都不会忘记!
当一个人还很弱小时,结果总是会差强人意。想靠运气掌控自己的命运,这种想法,比一个男人自认为了解一个女人更加愚蠢。
法庭做出最终的判决:犯罪嫌疑人自卫过当致人死亡,且事前有挑衅行为,罪名成立,判处主犯包皮7年有期徒刑,从犯蛇口5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2万元。
太阳正好,天色正晴,光照投射出三人的身影。
冬儿被照的晕眩、想吐,再是娇美顽强的花儿也是承受不住这种强光的。
少年站在阳光下却遍体生寒。
极热和极寒,本是两种相近的感觉。
这确是秋日里的暖阳。
……
他们坐在长途大巴上,正在赶回那个不再完整的家。
司徒雪靠着车窗,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怨恨和悲戚,只是此刻没人能看到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