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际。
江山捧着父亲的灵位,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司徒雪根本没有力气自己走,被冬儿和一名妇人搀扶着勉强前行。
秋雨微凉,秋风萧飒,道路一片泥泞。
江山认真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映入眼帘的天空格外苍茫,心中又是一阵悲寂。
纸钱打着旋儿,有的飘到池塘,有的落到田埂,有的被踩入稀泥里......
喇叭、唢呐、皮鼓的声音此起彼伏,做法事的道人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超度着亡灵,指引他回家的路。
假如人真的有灵魂,又怎会忘记来时的路?
假如鬼魂带着冤屈和愤恨,又如何被超度?
近处的鱼塘,几尾鲤鱼在水草与荷叶下闪动着,一只忽然跳出水面,感受着初秋时节的第一场雨,完全不理会这悲怆的氛围。
远处的群山,山山相连,连绵起伏,云遮雾绕。此刻在望不到尽头的雨幕下,渐渐隐退,仿佛读懂了人世的悲欢离合。
江山眼看着父亲的棺椁放入墓穴,被填上最后一锹土。他跪在坟前,久久没回过神来。
冬儿跪在泥浆上,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只是出神地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众人看着这可怜的一家人,唏嘘不已。终是抵挡不了秋雨的凉意,三三两两相继离去。
顾白如为他们三人撑着伞,神情木然。
“你走吧,让我们一家四口单独呆会儿。”
冬儿幽幽地说着,眼睛并没有离开那座刀刻的石碑。
雨水渐渐湿了她的发,两绺刘海紧贴着脸颊,又顺着白皙的脖颈湿了衣衫,原本曼妙的身姿更加凸显了。
“爸,你安心的睡吧,我们会勇敢活下去的,不要担心妈妈和弟弟,我会撑起这个家的。”
“爸,我会努力做个男子汉,保护好你的女人和你的女儿!”
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岁无忧。
冬儿温柔的目光投向少年,这声音虽稚气未脱,但透着低沉和坚定,她感觉弟弟一瞬间长大了好多岁。
这时司徒雪忽然醒了一般,眼神里的混沌退却,慢慢变得清明。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墓碑前,纤细的手指轻抚着石碑上江枫的名字,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却没有泪。
眼泪流得太多,也就干了。
她把脸轻轻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脸上的神情温柔、坚毅,甚至带着一丝满足。
“妈,您病好了吗?我是劝来啊。”
“妈,我是冬儿,弟弟和我都很担心您,您看看我们,别让我们担心了好吗?”
司徒雪充耳不闻,眼中除了这座墓碑,别无他物。
暮色更浓,归鸦在风林中哀鸣,似乎也在悲叹着人间的离别。
初秋的石岭,树叶依然茂盛,岭下田野间的野草依然丰饶,可这场雨和空中飘荡的纸钱却衬得天地间异常冷清。
萧索枯败的并非草木,而是人心。
一座碑、三个影,勾勒出了秋天全部的轮廓。
归家之后,江冬儿便接到警察局的电话,她不能作为父亲的辩护律师。她本想请求和理论,另一头却草草挂了电话。
顾白如嘴角挂着难以察觉的笑意,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不用担心,胡律师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明天就能赶到这边警察局,保证还你爸爸一个真相和公道。”
“你早就知道那帮警察会拒绝我姐的请求?”
江山盯着顾白如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质问他。
“怎么可能呢,我是替你们多考虑了一些,做了两手准备,毕竟你们也很想叔叔的死水落石出,对不对?”
冬儿感到一丝暖意,眼前这个风流阔少,为了她不远千里跑过来,一直忙上忙下,自己也未曾给过好脸色,现在竟能这般细心地为她考虑。
“明天你陪我去警察局吧,我要和胡律师还有那两个杀人凶手见面。”
“好的,我开车送你。”
“劝,你就留在家里照顾妈妈吧,她的病还是没好,我一定会让爸爸沉冤昭雪的!”
冬儿用一种征询意见的目光望着少年,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因为这是眼下最合理的安排。
“好。”
江山已感觉到姐姐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愈发信任,而他却从未相信过他,说不上哪里不对,仅凭自己的直觉。
次日,玛莎拉蒂到达警察局,胡律师已在等候。
“少爷,这两天辛苦了。这位是江小姐吧,请您节哀顺变,令尊的案子就包在我身上。”
“谢谢胡律师,有劳了。”
江冬儿伸出手,想握手以示感谢。
胡律师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顾白如,才礼节性地轻轻回握冬儿的手。只一瞬间就松开,眼中透着尊重和严肃。
“常听少爷念叨您,说您如何如何特别,今日一见,果然是气质脱俗,倾城倾国啊。”
冬儿脸色微红。
顾白如装作一脸淡然,心想这家伙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的。
随后,三人看了案件的陈情报告,据两名犯罪嫌疑人及现场证人的供词,那日江枫醉酒,提着一把刀冲到徐坚家中,当时屋里几人正在打麻将。
麻将桌上有一名省城夜总会老总、一名制药公司老总、徐坚及其老婆。另外就是两位老总的保镖各一名,这六人是现场的人证。
杀人凶手是徐坚手底下做事的两个混混——蛇口和包皮,平时帮着徐坚管管赌场,打打架什么的。
据犯罪嫌疑人及现场证人说,那天江枫冲进来就要砍包皮,蛇口原本是要劝架的,结果江枫连他一起砍,俩人被迫招架,谁知江枫不要命了一样,根本不肯停手。
包皮腹部被砍伤,蛇口手臂也被砍出一道口子,包皮在防卫的过程中,用椅子击中江枫头部,致其死亡。
当警察问及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时,主犯包皮的解释是,他看到一头猪跑到徐坚老宅又是拉屎又是扒墙角的,自己气不过就去追赶,一直赶到江枫家的养殖场附近。
江枫见了非常生气,他的暴脾气是远近皆知的,从来吃不得半点亏。包皮远远见到江枫赶过来就跑了,谁知道江枫一直追到徐坚家要宰了他,才有了后面的事故。
证人众口一词,警察也没找到更多的证据,于是等待一周后开庭审理。
“照这样的形势来看,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被判为防卫过当,过失杀人。”
胡律师轻敲着一只无疑价值不菲的钢笔,无奈地预测着。
“不可能,我爸绝不会为了一只猪被打而杀人的,这其中肯定有所隐瞒!”
“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找不到更有利的物证,唯一的突破口是现场的几个证人,要他们几个人开口想必是极难的。”
冬儿一筹莫展,因为这些人她根本不认识,她带着失落的心情去了洗手间。
“这个案子最后被判成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冬儿明白,我在尽全力帮她,这就足够了。”
“少爷的意思是不作过深的调查?”
“你可能不知道那其中的三个证人,他们的夜场还有赌场都开到了F市,是我爸生意上的伙伴,我岂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属下明白。”
于是,后来在胡律师煞有介事地提出各种无意义的想法,并做出了所谓的努力,却不得已收效甚微后,冬儿和顾白如回到了老家。
冬儿很颓丧,她知道爸爸一定被人冤枉的,却想不出任何办法证明他的清白。
夜晚,月如银盘。
她一个人走到家附近的柳塘,坐在一处草地上,疲惫的眼神装满了失落。她一个法律系的高材生,面对爸爸的案子却无能为力。
繁星点缀着夜空,在这悲伤的日子里,在宁静的深夜,思绪总会牵起父亲厚重的容颜。她也知道,往事最经不起回忆。越是想忘记的,越是最美好的,越是痛的,却也最想去触摸,最想去翻动。
月亮是无限接近圆满的,而人生却永远带着缺憾。
忽然一双柔软而暖和的手盖住冬儿的眼睛,她吃了一惊,随即发现是顾白如。
他的笑带着温暖,是宽慰她心伤的良药。
直到后来她才醒悟,这笑也正是重创她的毒药。
“不要难过,胡律师正在调动所有关系,准备从那几个证人那里找到突破口,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他不会让我们失望。”
她望着他笃定的眼神,忽然感觉心安,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江山已照顾妈妈睡下,朝着柳塘那边走去。
他看到姐姐和这个男人回来后,并没有询问结果,因为从冬儿的眼神他已知道结果。
对于姐姐,他是了解的。
自从爸爸死后,少年的头脑总是很清醒的,警惕性也异常的高。
他像猫一样出现在俩人身后,冬儿靠着顾白如的肩膀,确实觉得没有那么疲惫,那么心慌了。
女人岂非总是渴望依靠的?
顾白如的手揽着她细软的腰肢,轻轻地抚摸着。他已自信,征服身侧的这个女人,不会太久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