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前一天,顾燃和谢梅爆发了他受伤以来的第一场冲突。
谢梅提出要带着小根跟顾燃一起回深圳照顾他,而顾燃坚决反对。
母亲对于自己受伤的激烈反应,顾燃是理解的,他甚至觉得十分愧疚。所以这段日子,他与向晓北都顺着谢梅,尽量不去刺激到她。
随着身体的慢慢好转,顾燃希望母亲能够宽心,回归到她的正常生活,而不是像小时那样,放弃一切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全部。
对于顾燃的说辞,谢梅冷哼一声,“哼!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想我跟过去,无非是为了那个女人是吗?”
顾燃一窒,“妈,我对她的心思你一直都知道,你又何必这样——”
谢梅一掌重重拍在桌子,声色俱厉,“我宁愿你做一辈子光棍,也总比丢了命好!”
她指着顾燃的手不住轻颤,“你看看你为她做的浑事!小时候你不懂事也就罢了,现在你都三十的人了,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去招这种祸!”
顾燃倚在床背上眉头紧蹙,苍白的薄唇抿成一线,不发一语。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遭了这么大的罪,谢梅怎会不心疼,她放软了声音,望着儿子,“小燃,从小到大你都是多么孝顺的孩子,你什么都没有让我们操过心。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情上执迷不悟——”
“妈,”,顾燃脸上的神色很淡,他低声开口,醇厚的嗓音中夹杂着些许的自嘲,“光棍我做够了……”
他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谢梅,眼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倔强,“我这辈子,喜欢不了别的女人了,我和向晓北会结婚、会永远在一起。如果你们祝福,我们会很感激……”
母子间短暂的对峙后,顾燃听到母亲摔门而去的声音。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向晓北办理完出院手术,顾燃已经被人抬到了铺满软垫的担架上。
他的腿骨生长缓慢,长合情况并不好,承受不了任何的磕碰。
成哥搞了辆九座的大车,坐位倒下后,刚刚可以放置担架。
九百公里的路程,开车难免颠婆,大家商议后还是决定乘坐特快火车的软卧较为平稳安全。
顾燃这一路都需要人抬着,成哥、王磊和陈超便一路护送。他们将顾燃抬上列车后,再把他挪到软卧的铺位上。
抵达深圳,吴青杰和赵晓亮早早就等在了车站外。
一路奔波,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锦园花都。
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再回到这里,顾燃和向晓北都有种物似人非的感觉。
家里到处都蒙着一层灰。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大半都枯死凋零,只余几盆吊兰蔫蔫地在那儿苟延残喘。
向晓北把卧室床上的用品通通换下,铺上了新的四件套,大伙儿这才把顾燃移到了床上。
舟车劳顿,大家都有面有疲惫之色,成哥向顾燃告辞,“你好好调养,明天我就回江城了,那边的事,交给我会处理。”
顾燃与成哥、王磊和陈超击掌告别,“晓亮——”
话没说话,赵晓亮就阻止了他,“哥几个我会安排好,你现在什么心也别操,吃了睡睡了吃。”
向晓北送完客人,回到房间,只见顾燃正倚床而坐,侧着头淡淡地望向窗外。
上午的阳光被玻璃窗过滤了锋芒柔柔地投射进来,落在了顾燃憔悴的脸上。
他原本又深又黑的瞳仁,被光照得有些透明,显得茫然又迷惘。
躺了这么长时间,日日饱受病痛折磨,吃喝拉撒都得依靠别人……再怎么意志坚定的人也会低落。
只是顾燃早已习惯默默去消解这一切。
向晓北有时觉得他太过于克制……
她在微不可闻地叹一声,去浴室端了一盆水过来,拧好毛巾帮他擦干净脸和身体。
“外头的饭菜吃得我都腻了,一会我去买菜,晚上想吃点什么?”
顾燃看着向晓北的脸,尖尖的小巴了,眼脸上浮着小半圈黑晕,“坐了一夜的火车,你睡一会……”
向晓北摇摇头,“我在卧铺上睡了,不困。要不……做个糖醋小排?”
“……好。”
“你昨夜一点没睡,先睡一下,做好饭叫你?”
“嗯。”
向晓北扶着顾燃慢慢躺下,拉上窗帘,一室幽暗。
老社区的好处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向晓北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市场,她买了两大袋子肉菜果蔬、五谷鲜奶……提得肩膀不住往下沉。
回到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她轻轻地打开一条门缝,见顾燃正睡得深沉,想来一路上也真的是累了。
她合上门,轻手轻脚地洗菜摘菜,把一锅筒骨汤煨在了小火上,便开始收拾屋子。
把家具都抹了一遍,又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拯救阳台上还有些活气的绿植……
渐渐,汤的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向晓北洗干净手把小排和香料放到锅里炒菜,再搁砂锅里炖上,自己便去浴室冲了个澡。
临近中午,向晓北轻轻打卧室的门,坐在顾燃的床边。
他的脸隐在幽暗的光线下,呼吸很浅。
似是有所感应,他扬起了睫毛。
向晓北摸摸他的头发,“起来吃饭了。”
说完,她拉开窗帘的一角,充盈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了房间。
顾燃眯着眼,慢慢坐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声音瓮瓮地,“晓北,帮我把轮椅推进来。”
向晓北一愣,看了一眼他仍旧打着外固定的左腿,“我把饭菜端进来?”
顾燃也盯着自己的左腿,“我要去个洗手间。”
向晓北试探着问,“我来帮你吧,好么?”
顾燃摇了摇头,“我坐着轮椅活动是没问题的,只不过上下轮椅的时候你得帮我一下。”
他的手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细了不少的左腿上,挤出一个笑,“已经躺了两个月了,再躺下去我都快僵尸了。”
向晓北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去客厅将顾燃的轮椅推了进来。
卧床了这么些日子,顾燃第一次下床。
他的右腿动不了,左腿不能动。
整个过程两个人都在摸索。
最后是向晓北帮他托住左腿,顾燃双手撑着身体,两人配合着挪动位子,慢慢坐上了轮椅。
左腿膝盖弯曲的时候,顾燃“嘶”了一声。
向晓北见他一脸抽痛,吓了一跳,“怎么了。”
顾燃咬着牙根,缓缓道,“太久没动,关节硬化一下子弯下来有些疼。没事。”
顾燃划着轮椅进了洗手间。
向晓北仍不放心地跟在后面,顾燃转头见她一副巴巴的样子,不禁笑了,“怎么还跟进来了?放心吧,这里的环境我很熟悉,有事,我会叫你的。”
见向晓北离开,顾燃关上洗手间的门。
家里的卫生间都安装着无障碍扶手,他划着轮椅来到马桶前,把左腿轻轻地搁在地上,固定好轮椅。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坐在马桶上。
坐好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洗手台,顾燃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萎靡,邋遢。
原来这段日子,自己是这样的。
他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弯下腰对着水柱洗了个头。
向晓北把青菜炒了,顾燃出来的时候她正端着炖肉的小锅从厨房里出来。
看到他,她脚步一缓。
七月天,深圳已是盛夏。
顾燃穿着深灰的圆领素色短T,上面印着水渍,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正微低着头划动着轮椅。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随着动作而起伏。
他洗了头刮了胡子,皮肤细腻湿润,整个人都清澈了。
顾燃抬起来,目光正落进了向晓北凝望他的视线中。
他朝她笑笑,如室外明朗的夏日阳光,不见一丝阴霾。向晓北不自觉地也笑了。
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治,阳台上空空的,枯败的花枝已经被清理掉了,仅留了几盆枝叶枯黄的绿植。
餐桌上摆了几首菜,清蒸鱼、糖醋小排、素炒菜心,和一锅玉米排骨汤。
顾燃看着窗外的阳光,感觉身体里某些快要发霉的细胞终于活跃了起来。
他拉伸了一下胳膊,能够坐上轮椅自己活动活动,感觉太好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流过。
自从能够坐上轮椅行动后,顾燃的精神和心情都好了许多。他开始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傍晚向晓北都会推着顾燃去小区里透透气。
吴青杰每天都会来一趟,汇报工作。
赵晓亮上海和深圳两头跑,忙得不得了,他每次来深圳办事的时候都会来家里坐坐吃个便饭,顺便和顾燃抱怨两句。
公司里员工和一些客户知道顾燃意外受伤的消息,一直想来探望却都被吴青杰婉拒了。但一些交情较好的朋友和公司元老们执意要来,顾燃便在家里接待了他们。
来人皆对顾燃居住在这样老旧的小区和如此朴素的房里子感到震惊,尤其是看到顾燃的家里还有一个女人时,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们从未听闻顾燃有过任何女朋友,这么子怎么家里还藏着一个女人。
向晓北基本上不参与顾燃和朋友的交谈,只是礼貌地送上热茶和水果,终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方老板忍不住问,“这位是?”
顾燃笑看着向晓北,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
向晓北见他一脸笑意,也微微点头。
回到深圳一个月后,向晓北和顾燃一起去医院复诊,看过片子后,医生终于同意把顾燃左腿的外固定给拆除。
拆开石膏,一条粗大恐怖的疤痕爬在顾燃的小腿胫骨上,原本就细瘦的腿,仅剩下一些薄薄的皮肉包裹。
按照健全人的康复进度,一般一个月拆除外固定,开始不负重拄拐练习行走,等骨头长好,一年后就可以拆除内固定了。
接连三个月没有运动,这条病腿原本仅有的肌肉都已萎缩,关节退化,对于健全人,健康几个月就能够恢复行走。
可顾燃的腿骨骨痂已经长了三个月了却一直还成长得不够理解,尽管拆除了外固定,但医生仅允许他做一些物理康复,绝不同意他练习行走。只能每个月复查一下骨骼愈合的情况,骨质没长严实肯定不能下地。
从医院出来时,已近黄昏,向晓北能感觉到顾燃异常的沉默。
回家路上,途经一个商场,向晓北念头一转,方向盘也跟着转了。
她知道顾燃心情不好受,打算带他去逛逛,“今天不做饭了,我们在外边吃,然后去看场电影吧?”
顾燃回过头,目光依旧温和,“好。”
可很快,向晓北发现自己的这个决定或许是错误的。
在这个大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向晓北第一次觉得这里的无障碍设施简直糟糕透顶。
向晓北把车子停在了广场的地面停车场。
下车后两人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个斜坡进入商场。
向晓北推着顾燃先去逛超市,超市里人不多,顾燃这些年极少逛超市,尤其是跟着向晓北挑选着着居家日用品,倒觉得有趣。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不知不觉买了不少东西,付完钱,向晓北拎着两大塑料袋的东西先放回车里,顾燃帮不了她,便在原地等待。
他们在商场的指引牌上挑选了一家粤菜馆,可刚进门走了没几步,向晓北就发现有两级台阶,两人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
一个笑容满面的服务员热情地迎了过来,“两位好——”
当她看到顾燃的时候很明显地错愕了一两钞,然后速度堆起了职业的微笑,“没事,我叫两位同事过来抬一下这位先生……”
向晓北觉得头疼,她脸色有点难看,摆摆手,“不必了!”
转身就走。
顾燃划着轮椅跟在她后面出来了,“喂!”
向晓北转头。
顾燃看到她样子,笑了开来,“你生哪门子气?”
向晓北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眉头皱起,脸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她好像确实生气了。
顾燃划动了两下轮椅,抬起头,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子,“人家服务其实还挺不错的。这样,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店,我在外边等你,如果我进得去,咱们就去?”
向晓北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好好的平地非要弄几个台阶搞神秘,难道这些餐厅老板在设计是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残疾人的存在?
她叹了口气,接受了顾燃的建议。
顾燃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抬眼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感受着四周若有似无飘来的猎奇、同情的目光。不禁苦笑。从今往后,或许自己要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了。
在一家湘菜馆吃完晚餐,两人行到电影院,顾燃去取票,向晓北去买奶茶。
在检票口跟服务生打了个招呼,他们得以提高十分钟进场。
顾燃知道放映厅上面的位置有台阶上不去,他研究了一下影院的图片,入口处走道出来就是三排,虽然有点近但应该还能接受,他便定了第三排的位置。
可一进放映厅,两人就傻眼了,入口处直接通往第一排,往后都得上楼梯。
图片标识长一厘米与短一厘米对于一般人来说往往无所谓,所以影院制图入口线的长短也不会太过于严谨。
向晓北想自己估计是背不动顾燃的,况且他肯定不会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背自己,便耸耸肩,“坐第一排也好,安静。”
他们挑了最中间的两个位置,顾燃撑着椅座从轮椅挪到了座位。运动轮椅并不会挡住视线便放在一旁。
观众陆续进场,前面三排几乎没有人坐,倒是清静得很,可是当屏幕亮起,顾燃和向晓北顿时觉得眼前一花。
这也太近了……两人仰着脖子看得辛苦。
过了十几分钟,顾燃侧过头,低声对向晓北说,“你去后面坐。”
向晓北摇摇头,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喂他喝了一口奶茶。
在某个瞬间,她听到他长长的一声叹气。
从前,顾燃和向晓北一起看过很多场电影,尽管他拄着双拐,但仍然可以挑选最舒服的位置。可这一场电影,让顾燃第一次感受一煎熬。
终于,他有些疲惫地开口,“晓北,我们回家吧。”
于是,顾燃在所有人的眼前默默地爬上了轮椅。
走出影院,两人的脖子眼睛都不太舒服。
回家的路上,气氛沉闷。
燥热的天气,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顾燃回房间拿了衣服就要去洗手间,向晓北瞄到,随意抽了件内衣就跟了过去。顾燃戴着石膏不方便洗澡,这段日子他们都是一起洗的。
可这一次顾燃却停住了,他侧过头,“拆了石膏,我自己可以的。”
向晓北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
入夜了。
向晓北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房间,顾燃正盯着电脑处理文件。
顾燃看了一眼她搁在桌边的牛奶,微微皱眉。
他一向不爱喝牛奶,可自从受伤后为了补钙,向晓北每天早晚都给他灌牛奶。
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看到那杯东西竟有点反胃,带着点儿脾气说,“不喝了,喝了也没用。”
安静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顾燃沮丧地垂头坐在床边。
向晓北看了他一眼,把牛奶放到一边,又将他床上的电脑床搬走,掀起被子爬上了床。
她关掉了床头灯,搂着顾燃,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不想喝今天就不喝了。”
话一出口,顾燃就觉得懊悔。他有什么资格冲她发脾气?!
他伸过用力地把向晓北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向晓北回搂住他,轻轻说,“顾燃,你今天不高兴。”
不是疑问问,而是陈述句。
黑暗中,顾燃沉默着。
过了许久,他开口,人和声音都有些抖,“晓北,我以后万一走不了路了……”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顾然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可在这一刻,向晓北在他的身体上真实地感受到了恐惧与脆弱。
她捧着他的脸,在黑暗里寻找着他的眼睛,“顾燃,无论你以后能不能走,我都不会离开你。你相信我,我们好好康复,一定能和以前一样的。”
细微的月光钻过帘幕的缝隙,落在向晓北的脸上,一片光洁细腻。她的眼睛在微光中闪动,那样坚定。
顾燃心头涌起一丝仿徨,他忽然想,如果从头至尾她从来没有遇到他,她是人生是否会更好一点?
她忠诚、聪明、勤劳……
她很美。
没有遇到他,她就能够躲开年少时的那场灾难,上一个好的大学,有无限光明的前途。
会有许多健康、优秀的男人喜欢她、宠爱她,带她四处旅行享受人生,而她不必过得像现在这样辛苦……
顾燃闭上眼,他不想放任这种脆弱的负面情绪继续蔓延,最终将自己压垮。
“睡吧,我没事了。”
松开她,顾燃撑着床慢慢躺下了。
向晓北贴着他躺在他身边,可她并没有睡。
就着月光,她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微蹙的眉心,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双唇,起伏有致的下颌……每一处都撩动着她的心。
她渐渐靠近。
微热清甜的气息落在顾燃的皮肤上,丝丝麻麻。
娇嫩的双CHUN微微开启含住了他柔软的耳垂。
顾燃蓦地睁开眼,呼吸一滞。
向晓北盯着他脸,含糊地说,“别说话……”
小小的ROU垂在她的口中被吸允得滚烫。
。。。。。。。。看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