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灯光把空荡荡走道照得亮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特殊刺激气味,让这夜晚显得更为阴冷。
向晓北依墙而站,面无表情抬头望着手术室外红色的灯光,一动不动。她脸上五颜六色的伤口在灯光下清晰可鉴。
走道的长椅上坐着几个人。
成哥抱臂靠在椅背上。他约莫四十来岁,个子不高,黝黑健硕,脖子上挂着一根大金链。正锁着眉头一脸凶相地敲打着的手机屏幕,他身边的两个小喽啰在一边的长椅上睡得东道西歪。
王磊和陈超也来了,他们枯坐在隔壁的椅子上,一脸沉肃。偶尔与成哥交流几句。
王磊不时担忧地看向立在手术室门边的向晓北。
已经三个小时了……
无论他们如何劝说,向晓北就这样像泥塑一般站在那儿纹丝不动。
她不说话、不喝水,医护人员想要带她去包扎处理一下伤口,也被她摇头拒绝了。
王磊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手术室紧闭的门上,心情异常沉重。
如果,再晚一点点,后果将不堪相像。
今天晚上王磊接到顾燃信息的时候,正在应酬完回家的路上。
他随意点开,看了两秒,立马掉转方向踩下油门径直开去顾燃的酒店。
地下停车场里顾燃的车还在,可是房间内却无人应答。
当王磊领着前台服务人员拿房卡来开门时,成哥带着几个人已经在那儿使劲敲门了。
房门打开,空无一人,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出现。
他们几人都不认识,均是接到了顾燃求救信息,才急匆匆赶来看情况。
这一下,大家心里都凉了。
出事了!
中年男人向酒店的负责人出示了J官证件,依据信息发出的时间,调取了客房门口与地下停车场的录相。
四十五分钟前,顾燃在停车场被人掳走了。
JIN队连夜出动,通交通监控系统,沿着白色面包车的行迹一路追踪到了江城郊外某个县城的小路上。
车子消失在了一段乡村小路的路口。
好在这天下了雨,泥地里留下了明显的轮胎足迹。JC才能够这么快的把人救了出来。
人伤得不轻,JC直接把两人拉到医院抢救,成哥王磊他们接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几个人动用了所有关系连夜把市医院相关科室的主任都请了过来。
当顾燃血肉模糊地被人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时候,王磊和陈超几乎吓懵了,成哥气得在一旁破口大骂。
顾燃被直接送进了手术室,没一会,一个护士从里头出来。
“谁是家属?!!”
蜂拥而上的人皆是面面相觑。
“我。”
向晓北暗哑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响起。
护士看了她一眼,短暂的惊讶后立马说起了正事,“病人身体多处骨折,肋骨骨折导致肺挫伤……腿部粉碎性骨折需要马上手术固定……”
向晓北脑子嗡嗡响,她茫然地看着小护士口罩上鼓起又落下的褶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那张纸上签了字。
也不知道护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便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墙上。
手术灯亮起。四周很冷很静。向晓北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静无人的荒原中,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片无垠的荒野。
唯有这一点点的火红的光,才让她的世界有了那么些盼头。
晃若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那盏灯终于灭了。
向晓北直起了僵硬的身体,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铁门。
有人走出来,有人在说话。可向晓北全然都没有感觉到,她的脚步跟随着推车上躺着的那个人,他去哪儿,她就去哪里。
顾燃紧紧阖着双眼,嘴唇没有一丝颜色,他的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原本英俊的脸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他整个人罩在被子里,看不清楚身上伤得如何。
向晓北怔怔地跟着推车走,她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却又不敢,那只手便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人被推进了一间特护病房,几个医护人员如临大敌般,扯着推车上的被单四角。
“让开!让开!”
顾燃像好不容易被精心修复拼凑好的破碎瓷器,那样脆弱,被人们小心地搬运到了病床上。
成哥和王磊几人,都是一夜未眠有些吃不消,便商量着轮流陪护。大家决定,今夜王磊和陈超留下来,成哥他们第二天过来换班。
向晓北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不肯离开,王磊就给她搬了一张单人沙发,让她坐得舒服一点。
自己在病房的长沙发上一坐,便睡着了。
向晓北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盯着顾燃的口鼻处。
盯着他的每一次的呼吸。
沉稳、急促,带着细微的杂音。
她的手小心地钻进被子里,轻轻地往里头探。
指尖触碰了他的手指,干燥而温热。
向晓北忽然就哭了。
她咬着嘴唇,双肩颤抖,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手背上。劫后余生的一颗心,这一记刻才重新活了过来。
赵晓亮在机场坐了一夜,他留温雅婷盯着公司的事情,自己搭乘上海最早一般的飞机直飞江城。
当他寒着一张脸脚步如风地走进病房,打开门便看到这样一幕。
向晓北穿着一件带血的风衣,满脸是伤枯坐在病床边,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病床上的人。
而顾燃……
赵晓亮骇然地瞪大眼盯着床上面目全非的人,愣了几秒钟才相信这是事实。
“CAO!”他红了眼,一拳砸在门框上。
王磊听到这声响惊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直到看到赵晓亮,向晓北才同意离开病房,跟护士去检查身上脸上的伤。
她身体素质好,没有伤到骨头内脏,只是身体多处有软组织挫伤,医生说不用住院休养时日就会好。
向晓北坐王磊的车回了一趟酒店。她飞快洗个澡,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箱,回了医院,在病房的沙发上眯了一会,睡得并不踏实。
顾燃醒来的时间比医生预计的要晚了一些。
头部的外伤,七个小时的手术,漫长的昏睡,让顾燃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扭曲旋转的。
头晕目眩,逼得他重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
洁白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来自于自己身上浓烈的药水味。
除了令他觉得恶心的眩晕,顾燃感觉身体四处阵阵发麻,然胸口像被巨石压着一般气闷、令他呼吸困难。
他难受地龇牙,喉咙里像火烧一样,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了几个断断的音节,犹如干涸的沙砾在摩擦。
向晓北用棉签沾了点水抹在他龟裂的嘴唇上,声音有些无措,“现在还不能喝水,你忍一忍……”
顾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空洞的眼神越来越深。
他用依旧充血的眼眼一直望着她。看了看她的脸,她的脖子、她浑身上下。
他突然胸口剧烈起伏,张了张嘴,可胸口的刺痛,很快让顾燃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瓮声瓮气地用力呼吸,却无力发声,只能用焦急的目光盯着她。
向晓北眼眶一红,低下头凑到他耳边,“我很好,没有受伤,J察把我们救出来了,你放心。我一直在这里陪你……你累了就睡一会,我在这里呆着,哪儿也不去……”
她边说,边轻轻地摸着他的脸颊。
顾燃疲惫地抖了抖睫毛,重新睡了过去。
他第二次醒来,是因为痛。
麻药渐渐散去,腿上的疼痛一点一点地苏醒,骨头断裂处尖锐的痛和刀口处撕裂的痛,像海啸般汹涌而来,铺天盖地,无休无止!
顾燃痛得死去活来,几乎要把牙根咬碎,身上额上的汗水细细密密地渗出。
他的左腿和胸膛都被固定住,右腿又动弹不得,这令他无法起翻身、移动去缓解痛苦。他只能双手紧抓床沿,用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床板,去与之抗衡。
向晓北急得不停地掉眼泪,她摩挲着顾燃的手臂,和他不停地说话,在一旁护着他不让他乱动去碰到身上的伤口。
赵晓亮冲出去找了好几次顾燃的主治医生,医生也无可奈可,“打了几根钢丁拼着碎骨头,不痛怎么可能呢?!已经上了止痛泵了,但总不能一直吊着麻药啊,会有副作用的……况且麻药退了还是疼,没有别的办法……”
三天三夜,顾燃几乎没有合过眼。
他没叫过一声,痛得厉害了,就咬着嘴唇梗着脖子死扛着。
他知道,这种痛,没有别的办法,扛一扛就过去了。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侯,为了治腿动的那一次大手术,也是这样的疼。扒皮抽筋一般。那时候小,哭得晕天暗地……痛着痛着,慢慢也就不痛了。
只不过上次是右腿,这次是左腿……齐全了。
想着想着,顾燃苦笑了一声。
他侧过脸虚弱地垂下眼去看趴在床边守了他三夜的女人。
向晓北弓着身子睡着了,后背上的脊骨透过衬衫看着更加明显了。
顾燃想触碰她,却又怕弄醒她。只是伸手轻轻地摸抚着她落在床单上的一缕黑发。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顾燃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两天,顾燃的情况好点了,J察来医院给两人录口供。
因为肋骨断裂处刺伤了肺引起了气血胸,顾燃喘得难受,说不了太长的话,许多证词都是用笔来作答。
怕影响到顾燃的情绪,向晓北和J察是在走廊外录的口供。
她艰涩地去回想那一个混乱地晚上,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看完证词后她签了字,J察合上本子目露同情地对她说,“一会我们会去收集你们俩的伤情报告,案子证据走完后就正式移送给检察YUAN提起公诉,有任何进展我们都会及时联系你。你们好好养伤。”
“谢谢……”
警察走后,坐在椅子上发了半晌的呆,她通过房门上的玻璃窗看着床上被疼痛折磨得脱了形的男人。
起身走向医院里的小卖铺,买了一包烟。
戒了大半年,还是没忍住……
特护病房条件还不错,买了一张折叠床,向晓北就几乎住在了医院里。赵晓亮每天都在,想换向晓北回酒店休息休息,可她嫌弃他他粗手粗脚,不肯不答应。
王磊、陈超和成哥他们几乎每天都来看看,顾燃不喜欢麻烦人,打发他们走了也不让他们来得那么勤。
顾燃的身体伤得很重,伤口一直都在疼,他下不了床,几乎什么也做不了。洗漱、刮胡子、吃饭、擦身子、剪指甲……这些事情都是由向晓北帮他完成。
可有些事情他怎么也不肯让她做。
做完手术的第三天,顾燃躺在床上忽然有些焦躁。
向晓北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又疼了?”
顾燃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晓亮呢?”
“他刚刚说出去买瓶喝的,怎么了?”
“没什么,”顾燃再没说话,抓着床单的手却有些紧。
向晓北狐疑地盯着他看,心里顿时明白了,她轻声说,“顾燃,你是不是想上厕所了?”
顾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向晓北无奈又好笑,她关好病房的门从洗手间拿出一个尿壶,走到床边。
顾燃盯着她手里的东西,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帮我给晓亮打个电话。”
“我来。”向晓北没太在意,伸手就去掀顾燃的被子。
顾燃飞快地按住了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向晓北抬眼,只见顾燃微蹙着眉心,神色黯淡。
终于,他侧过头,漆黑的眼仁里浮起一丝苦笑,“晓北,这些事情,我不想你来帮做。”
向晓北一怔,她终于确定顾燃是真正抗拒她做这些事情。
她放下手里东西,给赵晓亮赶紧拨了个电话。
赵晓亮匆匆赶回来后,向晓北在门外站了有一阵子才进去。
坐回床边,她发现顾燃有些低落,她摸了摸他的头发,“顾燃,在我面前,有什么需要你都可以说,你不需要害羞的……”
顾燃一直低垂着眉眼,十分安静。
就当向晓北以为他不会就这个问题回应她时,顾燃忽然说,“晓北,我们请个护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