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陈久安冲了个热水澡,泡完温泉后她感觉浑身放松了许多。
刚把头发吹干,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打开门,徐邵生穿着一件灰色的开司米外套,精神奕奕地立在门外。
他身形高瘦修长,轮廓很深,带着一种男人的粗旷野蛮的味道。立在灯光下,显得目光凌厉,充满野性。
陈久安心想,难怪不少女人打他主意。
陈久安目光询问地看着他,很明显在问他的来意。
徐邵生没理会她的眼神,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四下环望了一眼房间,便径直走到露台,在角落拉出一把腾椅,转头冲陈久安说,“过来。”
陈久安疑惑地走了过去,被他大手一按便坐在了他身前的椅子上。
一双粗大的手把她的长发撩起,放在她一侧的肩膀上。
“干嘛?”
陈久安肩膀一缩吓了一跳。
徐邵生这突出其来的亲昵举动让陈久安有些不适应。
徐邵生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声音有些别扭,“别动!”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一股子药酒的浓烈味道扑鼻而来。
陈久安一怔,顿时了然。她今天揉了一整天的脖子,估计有点夸张被他发现了。
男人粗大温热的手带着磨砂的粗糙触感敷上了她的后颈。
似乎感受到她身体的突然僵硬,徐邵生又气又笑,最终只转为一抹无奈,“你放松,我常常给我妈按,不会把你脖子给弄折的。”
陈久安失笑,神经却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她微垂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徐邵生年轻时干过不少粗活,手掌粗糙,指尖有力。他还真没吹牛,陈久安拉伤的肌肉经过最初按压的强烈涨痛后,渐渐活络舒展。僵硬疼痛了一整天的颈椎了下子就松了。
这了许久,徐邵生的手从她的脖子按到了肩膀,陈久安睁开眼,说,“可以了,我好多了。”
徐邵生停下动作,他静默片刻,上前两步转身倚在她面前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身后是已经暗下的青蓝天幕和一片竹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陈久安觉得徐邵生的目光很奇怪,那双总是凌厉透着怒意的眼睛竟带着一抹温柔……
陈久安被他这样的盯着有些不自在,她别过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
徐邵生勾唇笑了笑,两条明显的笑纹挂在嘴角,“你客气起来,我可不适应。”
四下安静,林中枝叶在夜风里摩娑缠绵。
徐邵生仍旧安静地看着陈久安,眼前的女人低垂着眉目,她总是这样安静淡然,让他浮躁的一颗变得安宁。
他喜欢看她,喜欢她这一刻难得乖顺的模样。
看着看着,徐邵生的心便微微地悸动了。什么面子、什么自尊,哪里比得过一刻他与她之间的温柔流过的时光,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不想再错过任何美好的东西了。
徐邵生朝前走了一步,单腿蹲下,仰头看着陈久安的眼睛。“久安。”
“嗯?”
她有些迷茫地望着忽然靠近的他。
徐邵生发现,他在这张麻木淡漠的脸上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一种迟钝的天真和傻气。
他曾经对她的泯顽不灵无比嫌弃。
可见多了逢场作戏的女人,不知从哪一刻起,徐邵生忽然觉得这一种近乎执拗的傻气竟是那么的可爱!
天长日久,他其实早已看穿。这个最初总是把他气得跳脚、人们眼中冷淡毫无畏惧的女人,只不过是一只披着狼皮的小羔羊。
披着最硬的外壳,却有最软的核。
徐邵生眼里慢慢有了笑意,他清了清嗓子,竟有些紧张,“久安,过去是我不够有诚意,我向你道歉。这些年我什么也不说以为你会感觉到我的心意,可是我太蠢了,总是把事情搞砸。现在,我要明确地告诉你我的想法!”
他收起了眼睛里笑意,郑重地望着她,“我想和你一起,不是老板与员工,是男人和女人的在一起。只要你愿意,今后我徐邵生就只会有你一个女人。我也没什么亲人,也有女儿,我不需要你给我生孩子。以后的日子我们怎么开心,我们就怎么过。我知道,很多地方我做得不好,但你需要我改,我一定会改……十几年了,你一直是一个人,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的心。久安,我想给你一个家,我也想有一个家了……”
陈久安无比震惊地看着面前单腿跪地的男人。
她难以置信,说出这番话的竟是那个吊儿郎当、从肯不向人低头的徐邵生。
徐邵生一向比同龄的男人显得年轻倜傥,可这一刻,应着露台的灯光细细端详,他鬓边的新发中已有不少灰白,稍稍松弛的皮肤上也有了褶皱,唇边的法令纹更加深了……
陈久安不禁感叹,锦衣玉***心保养,也难抵挡岁月的狰狞。
如果他似以往一般半真半假的儿戏口吻,她也好唬弄唬弄就过去了。可他现在这副掏心掏肺的模样,竟令陈久安无言以对。
老实说,徐邵生对她一直是不错的。
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久安在某一刻,确实动摇了。
自己年纪不小了,又从不肯信任别的男人,以她的情况,如果不想单身一辈子,和知根知底的徐邵生在一起也不是太坏的选择……
当这个荒唐的想法乍一出现,她的脑海中莫名地闪出一个画面、一双眼睛。
幽暗的楼道,深蓝的月色从窄小的窗口中倾泄而入。
黑暗的角落,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从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朝她靠近。
那样悲伤……
陈久安呼吸微滞,胸口钝痛。
她侧过头,望向眼前雾蒙蒙的树影。想要刻意忽略脑海中即将出水面的那个人。
浅浅的溪水映着盈盈的月光,竹影在青灰的天地间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一点火光隐约亮在不远处的山林间。
陈久安眨了眨眼,再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
她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烦乱。
徐邵生似乎感应到她忽然变化的情绪,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急着回答,认真考虑一下。”
陈久安没吭声,徐邵生起身,“晚上八点大家在酒店聚餐,海鲜自助,狂欢之夜。走吧!”
陈久安似乎没什么心情,她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我不去了,泡了温泉有点困,一会叫个简餐吃完就睡了。”
徐邵生微微皱眉,“搞什么?!睡一天了,平时加班你不睡觉不也生龙活虎?!”
陈久安靠着椅背半开玩笑,“上了年纪,不比得年轻小姑娘了……”
徐邵生看着她眼下深深的黑眼圈终究有些不忍,手指虚指了指她,无奈转身离开。
耳边终于清静了,陈久安裹了件外套坐在露台上,呼吸着山中清甜的空气,静静地欣赏着眼睛静谧的夜色。
这样的山景,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一个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离她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中是难以描述的落寞。
陈久安轻轻拢了拢散松长发,喝了口水,盘腿坐在椅子上看手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脸。顾燃几乎可以看到她微微皱眉的认真模样。
似乎有人敲门,她起身轻盈跑开。回来时,手里抓着一个三文治,大大咬了一口。
顾燃低笑一声,含着苦涩又带着满满的宠溺。
过了好一阵子,陈久安放下手机,歪着身子窝在腾倚上。慵懒地点上一支烟,边抽,边望着远处发呆。
几支烟过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露台。
窗帘合拢,灯光熄灭。
房间里的人悄无声息,似乎已安然入眠。
而山中的人仍旧站在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腿上传来的刺痛终于让泥塑一般的人动了动。
他松开手,一个被捏扁的烟头从手心掉落。掌心被灼伤的小块皮肤,已经烫得焦黄。
有山有水的地方空气潮湿寒凉。顾燃的右腿在这种气候下本就容易犯毛病,旧伤口处一抽一抽地痛。
站了好几个小时,他的两条腿都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僵硬。顾燃垂下头,撑着肘拐艰难地迈出步子。
石阶上滑漉漉的,下楼比上楼梯更为困难,他撑着拐小心往下探,甩动胯部把右腿拖下来,再把左腿甩下来。
每一步都走得蹒跚。
这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
这多么像,他与她之间的追逐。
他无论多么用力,都永远赶不上她的步伐……
这样的冷夜,这样的山景,让人突然觉得孤独得可怕。
顾燃莫名恐惧,他害怕回到房间,害怕推开门等待他的依旧是一室的黑暗空旷。
而她,却与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
想到此,顾燃身形一晃,胸口像炸裂一般地疼。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酒店大堂,经过硕大的水晶指示牌时,停下了脚步。
便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B&G总部在大家竭力安奈的骚动中结束了最后一天的营业。
今晚的年终晚会是重头戏,员工们都知道老板很慷慨,年底一定会给大家派福利。
宴会厅内灯光辉煌、食物丰盛,年轻人们结束了一年的辛劳都玩得疯狂,气氛异常热烈。抽奖环节到了,当屏幕揭晓今夜的特等奖是一把带着奔驰LOGO的车钥匙时,整个会场几乎要炸了。
看着灯光下一群群满怀希望,面露喜色的年轻人,赵晓亮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动容。这里的每一个人追随着顾燃一起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度过了数不清的惊险难关,一路拼杀而来,才有了今天的B&G。
他想起不久前顾燃回上海时,他把财务报表拿给他拟定年终福利,顾燃的态度。他没有一丝犹疑地告诉他要按照去年标准提升百之五发放资金。赵晓亮当时是迟疑的,今年公司虽然业绩不婓,但是这一年有几个大手笔的投资,现金流并不像以往那样充裕。
感受到他的顾虑,顾燃只说了一句,“B&G早就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即便是我赔钱,我也必须得让跟着我的员工们好好回家过个年。”
这就是他的好兄弟!他甘于仰望、追随的好兄弟!
赵晓亮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盛况分享给顾燃,便举起手机拍了段视频微信发给他。
他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拨通了顾燃的电话。
‘嘟、嘟……’响了许久,电话才被人接起。
震耳的音乐声、噪杂的人声瞬间涌入耳里……随即,一道低沉、迟钝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夹杂在其中,“喂……”
赵晓亮立马就把视频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他皱眉道,“你在酒吧?!你喝酒了?”
顾燃低低笑了笑,算是默认。
酒吧这种地方,赵晓亮常常去一听声音就知道,但顾燃是从不曾踏足的。他不爱喝酒更不喜欢酒吧的这种气氛,生意场上难免应酬,他的酒量倒也不差。但很明显,现在他喝大了,赵晓亮有些着急了,“出什么事了?吴青杰呢?”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答,只余下沉重异常的呼吸声,赵晓亮的眉头越揪越紧。
片刻后,赵晓亮听到顾燃大着舌头一字一句地说,“我看到她了……”
后面的话,他似乎说不下去了。
但赵晓亮瞬间就明白了!
在这个世上能让顾燃跑去酒吧买醉的,还能有谁?!
这两天,他知道顾燃在温泉酒店接触深圳几家龙头企业的核心人物。
莫非……他在这里遇到了向晓北?!
“你遇到晓北了?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混沌沉重的呼吸,一声又一声。
他不会又睡过去了吧,赵晓亮是见识过顾燃喝醉酒的样子的,像昏过去一样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燃腿不方便一会要怎么回去,一想到他现在糟糕的状况,赵晓亮心里就窝火,“吴青杰呢?!!他这个助理怎么当的!你在哪?我让他来接你——”
顾燃似乎被他的吼声弄醒了,赵晓亮话没说完,就被他痛苦又压抑的声音打断了,“别找他。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呆会吧。我只想静一静……”
一阵忙音传来。
赵晓亮怔怔地站在那里,他强压抑急躁的性子,逼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
这一刻的顾燃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恐惧。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晦暗可怖的夏天。他似乎再一次看到那个得了失心疯的男孩。
赵晓亮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他不能轻举妄动。
陈久安下午睡得太多,夜里的睡得不是安稳。
手机在床头嗡嗡一响,她立马就醒了。她摸索着拿起手机,眯着眼去适应屏幕上的光亮。
凌晨三点,一个陌生号码。
“喂?”
“请问……是向小姐吗?”
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声音。
但很快,陈久安心里一跳。
他称呼她‘向小姐’而不是‘陈小姐’……陈久安仅有一丝困意顿时消散。
她倚着床背坐起身来,声音有些颤,“你……是哪位?”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是云尚山谷酒吧服务部的工作人员,我们打烊的时候发现有一位先生醉倒了。问他话,他却一个劲地喊你的名字。我们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通过这位先生的手机通讯录联系到你……”
云尚山谷?!这不正是她现在呆的酒店吗?
莫非是徐邵生?但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从来只叫她“久安”。
向晓北呼吸陡然一窒,试探地问,“他……是不是腿不大方便?”
“是的,是的。这位先生身边搁着两只手杖。”
陈久安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你们的位置在哪?”
“酒店主楼二十一楼,卡斯曼酒吧——”
话音未落,电话已被挂断。
服务员韩兵立马拔通了另一个号码,“喂。大哥,向小姐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赵晓亮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格外紧张,“你一定要把人交到她手里。如果她扶不动,辛苦你搭把手,把人送到客房门口就走。其它事别多管。”
“好的,没问题。”
“我往你微信里打了个红包,这事麻烦你给办好了。”
年轻男孩忙不迭点头,“谢谢大哥,放心好了,我一定努力让他们共处一室。”
“……”
赵晓亮有些语塞,他的目的有那么明显么……
“呃……辛苦了。”
陈久安随手抓了件毛衣外套匆匆跑来。
从观光车上下来,她已经准冷得有些发颤。
空过酒店大堂,乘坐电梯至二十一楼。
酒吧里头空荡荡的,但仍旧充斥着浓烈混杂的气息。
偌大的空间里仅留了一盏射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她一眼就望见了角落的卡座上趴着的那个男人。
陈久安朝他快步走近。
顾燃宽厚的背脊瘫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袖口被他挽在小臂上,大而修长的手指还夹着一只灭了的烟头。
他侧着脸,发丝凌乱,几缕留海落在额头。衬衫的前两颗扣子被他解开,看到了里头黑色T恤的领口。
顾燃平时极注重整洁,陈久安极少到了他这个样子。
一股浓烈的烟酒气味从他身上传来,陈久安的视线扫过桌上几个空了的洋酒瓶,还有那只堆满了烟头的水晶烟灰缸。深深吸了口气。
很快,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是向小姐吗?”
陈久安的语气不太好,“这什么情况?”
小韩被她这么一问,莫名有些紧张。他悄悄打量,这女的长得挺漂亮,可是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回答得有些磕巴,“我、我也不太清楚,这位先生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一整晚,喝了不少。打烊的时候我发现他倒在这里,嘴里头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陈久安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顾燃的侧脸上,她叹了口气,弯下腰靠近他,推了推他的肩膀,“顾燃……”
顾燃表情微微痛苦地蹙起眉,除此之外丝毫没有反应。
陈久安思索片刻,拿起沙发上的男式呢外套,从内侧口袋里翻出了他的钱夹。
忽然,她浑身一震,愣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动作。
陈久安手指有点颤抖地翻找到一张房卡,看清上面的房号,便把它塞到自己的牛仔裤后兜里。
她把衣服搭在左臂上,弯腰架起顾燃的右胳膊,抬头静静地看着站在一旁边的韩兵。
韩兵感受到她的目光,立即上前帮忙,“我来。”
顾燃看着不胖,腿也细瘦,但他上半身十分结实,比韩兵想象得要沉上许多,韩兵被压得憋了一口气。他偷偷瞄了一眼陈久安,心想这女人瘦不拉几的还拉有劲。
把人扛起,韩兵拿起搁在椅边的两只肘拐,就和陈久安一起架着顾燃走出了酒吧。
一路上,顾燃的左腿偶尔会浅意识地笨拙地挪动几下,但那条右腿却怪异地僵直着,完全不动动的样子,被拖在身后像个摆设。
韩兵一路上瞄了好几眼,确定这男人的这条腿是废的,另外一条也有问题。他心中蛮不是滋味,不免替这个漂亮的女人感到可惜。过日子,再有钱长得再帅,还是不如好胳膊好腿来得实在。
好在顾然的房间在主楼,不算太远。到达客房门口时,陈久安刷了房卡打开门便停住步子。她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钞票递给韩兵,“谢谢,辛苦了。”
韩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姐,我帮你扶进去吧。”
今天晚上因为这个客人他赚的小费抵了一礼拜的工资了。
陈久安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很淡,“不用。你把拐杖搁门口就好。”
陈久安半拖半抱地将顾燃吃力地挪进房间放到床上,又把他的肘拐拿进了房间,累得直喘气。
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打开空调,脱掉毛衣外套扔在沙发上。
她看了一眼横七竖八倒在床上的男人,挽起袖子曲膝胸在就要上,把他往上拖一拖,让他的头枕在枕头上。
怀里的男人闷哼一声,似乎有些难受。
陈久安停下动作,慢慢在他身边坐下。
山里的月光特别的亮,透过拉开的窗帘洒进室内。借着银白的月色,陈久安静静打量着顾燃的脸。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颓废的顾燃。
烟灰色的衬衫皱得像咸菜一样贴在身上,衣角都从腰间露了出来,露出一截紧实的皮肤。
他的皮肤上带着醉酒的潮红,眉头紧蹙着,似有解不开的烦恼。高挺笔直的鼻峰下,棱角分明下颌紧紧扣着看起来很压抑。
唯有那微微上翘的嘴勾,柔和了这刚毅的轮廓,让他的脸在某些瞬间看起来很温柔。
陈久安支着手,侧躺在他身边。
她目光轻柔地描摹着他的轮廓,伸手轻轻地抚平那眉心的褶皱。似乎在平息自己心头迭起的波澜。
他的外套被随意地扔在床上,陈久安余光扫到,动作一顿。
她坐起身,拿起他的外套,在口袋里摸出了他的钱夹,寻找着什么。
最内侧的卡袋夹层里放着两张身份证,陈久安拿了出来。上面那一张是顾燃的身份证,而底下的,是一张有些年份的一代身份证。
残旧泛黄的薄胶片起伏不平布满褶皱,虽被小心压平塑封,但仍旧看着出被水泡过的痕迹。
右边的证件照中依稀可见,一个扎着马尾面目清秀女孩,正盯着镜头表情淡漠……
陈久安对着那张身份证看了许久。
她的指尖慢慢抚过姓名栏里几乎化开了的油墨字迹,嘴角微颤。
良久,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她把两张证件按原样放回了他的钱夹,放入他外套的口袋后。
眼睛早已适应了黑夜,月亮仿佛一盏柔和的小夜灯,让一切清晰可辨。
陈久安把脑袋倚在双膝上,抱着腿侧头静望着身边的男人,心绪百转千回。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心头甚嚣而起。接踵而来的,还有一些回忆……
青涩的、甜蜜的、充满希望的回忆。这些回忆中都有他的影子。
陈久安原本以为,她离开之后,他会很快忘了她,会过得很好……
现在她真的开始怀疑了。
她认识的那个顾燃,积极、温暖、健康、自律、对自己的生活着有清晰的规划。可以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正值壮年却像个垂暮的老人,忧郁、迷茫、沉默……过得了无生趣。
他有钱了、成功了,可他不快乐。
而更可怕的是,陈久安在顾燃的生活中仍旧能够找到十三前年自己的痕迹!她想起温雅婷的话……
陈久安闭上眼,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膝盖中。
我是不是做错了……
四下静极,顾燃的呼吸显得格外沉重。忽然,一声很低的嘟哝声打断了他呼吸的频率。
陈久安一惊,忙看向他。
顾燃双眸仍旧紧闭,脸上浮现出难受的表情。他伸手胡乱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胯部,使劲地扣了几下,又徒劳地垂在身侧。
陈久安伸手去摸那地方,隔着裤料她摸到了一个硬绑绑的东西。应该是他的支具,难怪,戴着这东西怎么可能睡得舒服。
她帮顾燃把鞋子脱了,发觉他的右脚被一个硬硬薄薄的材料托住,不似过去那般下垂着。她想要帮他解开束缚,顺着他的脚踝往上一路摸索,发觉他的整条右腿都被紧紧地固定在一个支具里,一直到达腰胯。
找不到门道,陈久安停了一秒钟,横下一条心。她帮他把皮带解开,把长裤,脱。了下来,这才终于看清了他配戴的支架是什么模样。
碳黑色,像一副盔甲似的东西刚刚好把顾燃的整条右腿嵌在其中。陈久安研究了一会,帮他一点一点地解开束缚。
当膝盖处的绷带松开的瞬间,顾燃细瘦的右腿微微一弹,整个儿从支具蜷缩地拱了起来。膝盖弯曲、脚背垂下。
陈久安轻轻抬起他的右腿,小心把支架挪开。她发现他腿上原本苍白透明的皮肤被支架勒出一道道夸张的红印,尤其右腿外各个关节处,由于日积月累的摩擦皮肤已经变得暗沉,积了厚厚的茧子。
那些红痕、老茧、和那道长长的刀疤,扎得她的心口生疼。
脱掉支具,顾燃的神色终于恢复平静。陈久安把顾燃身上脏了衬衫和袜子脱掉,收拾好床铺,她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给他细细擦洗。
男人身上套着一件贴身的黑色汗衫,她把毛巾伸进去,隔着一层,手下的躯体精壮结实的触感仍能CI JI着她的感观。他下半身仅穿着一条黑色的平角NE I·裤,窄小平坦的腰腹下两条粗细不一的腿,衬得裤腿松松大大。
陈久安轻轻擦拭着他的腿、变了形的脚。他孱弱的双腿与健康壮实的上身让人难以相信这竟属于同一个人。可这样一副令旁人瞠目的躯体在她的眼里却是那样的熟悉的、亲切。
她换了一条毛巾给他把脸擦干净。
她替他盖好被子,轻轻理了理他凌乱的短发,看着他的脸,在心里跟他道晚安。
陈久安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轻轻关上洗手间的门。她把顾燃换下来的衬衫、袜子放在水龙头底下用肥皂清洗干净。
刚刚洗干净衣服还来不及晾,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陈久安动作一顿,夺门而出。
客房内,一个的身影背对着她正扶着床头与墙壁摇摇晃晃地站着,在他一步之遥的墙壁上放着一支腋拐,而另一只已经掉落在了地板上。
真该死,她竟然忘记把他的双拐放到他床边。
洗手间传来的光亮,让顾燃猛地侧过头,看到她后,便再也没有了动作。
陈久安快步走到顾燃身后,架着他胳膊扶他坐回床边。
她刚想起身去帮他捡拐杖,手臂却被人一拉,瞬间跌入到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里。
陈久安蓦地抬眼,一下撞便撞进了那一双眼睛里。
总是漆黑干净的双眸此刻布满了的血丝,原本茫然、困惑的眼神渐渐找回聚焦,然后像暗夜里的平静的海面瞬间便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牢牢地盯着她看了良久,张了张嘴,声间却如破碎的风箱一般断断续续,“竟然……是真的……”
陈久安的心头泛起一股湿漉漉的酸涨。
她看着他,没有动作、没有语言,却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说。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这一刻她看他的眼神竟与记忆中的女孩竟如此相似。
顾燃的心脏猛地一跳,这若有似无的回应,令他压抑了许久许久的感情,就像喷涌的岩浆一般,把他的理智瞬间吞没。
他呼吸一沉,按住了她的后脑,几近凶悍地问I上了她的I春。
山间清亮柔和的月色、浓烈的酒精混和着烟草的气息、男人,喉间压抑的穿I·息……这一切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把陈久安兜头罩住,令她一阵眩晕。
这样的顾燃,如此陌生。
陈久安本能地挣扎想要逃开,顾燃松开支撑身体的手把她紧紧锁住。他本来就坐不稳,怀中乱动的女人让他的身体一下失去平衡,他便压着她倒回到床上。
顾燃的手护着她的后脑,右臂如焊铁一般禁,锢着她的深,体,攻城略地。
两人力量悬殊,陈久安根本动弹不得。他下肢无力,但她怕弄伤他脆弱的双腿,也不敢踢腿。在这场男人与女人的近身搏斗中,陈久安很快败下阵来。
胸腔里氧气一点一点耗尽。她脑子一热张嘴用力一咬!顾燃吃痛的闷哼随着一股血I腥之气迅速充盈她的齿间。
近乎疯I狂男人终于停了下来,他的脸慢慢离开她,隔着寸许的距离,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陈久安这才看到,顾燃下唇上滋滋直冒的血珠,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陈久安倒抽一口凉气,她张了张嘴,有些语无伦次地问,“你、你……疼吗?”
听到她的话,顾燃微微一愣,他的表情几番变幻,最终化作一丝苦笑。他声音暗哑,带着一丝自嘲,“原来……你也知道我是会疼的……”
他的话很轻,却似一柄尖刀精准地戳在了陈久安酸涩了一整晚的某处。这些年一点一点筑起的防线就这样他轻轻的一句话面前,土崩瓦解。
一颗泪沿着她的脸颊无声落下,然后,延绵不断。
顾燃一顿,伸手轻轻擦掉陈久安的泪水,慢慢低下头伏在她的颈,间不敢看她。
他懊恼地说,“对不起……你别害怕,你放心,我再也不这样了……”
怕压着她,顾燃的手肘撑在两侧分担着自己的重量,
害怕她的眼泪,顾燃苦苦压抑着,不再敢有任何动作。
陈久安吸吸鼻子,说,“我没害怕。”
顾燃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他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
一切归于平静.......
他轻轻地把她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在身后抱住了她。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在这个绵长的拥抱中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