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音乐静止，整个礼堂内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潮水般的掌声与欢呼声轰鸣般响起。
音乐和视觉的完美呈现，便是艺术的魅力，令人震惊。
完美的灯光、完美的演奏、完美的表演者，这是一场堪称专业级别的完美演出。
女孩放下琴微笑着弯腰鞠躬，男孩依旧坐在钢琴边，缓缓合上了琴盖。
灯光蓦地暗了，持续的掌声中，帷幕在两人前面缓缓合上。
向晓北会心一笑，欧阳梦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孩，她果然把顾燃照顾得很好。
所有人依旧沉浸在陶醉后的激动之中，前排的几个领导们一改敷衍的神色面露欣喜、鼓着掌连连点头。
向晓北也在跟着鼓掌。她脑子里依旧停留着刚才的那个那个画面，灯光下顾燃，熟悉而又陌生。
当他弹着她最喜欢的曲子，这样芒万丈地出现。身边站着一个与他那么般配的完美少女，向晓北竟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似乎他离她更远了。
她晃晃脑袋，这熟悉的混乱情绪让她有些烦躁。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她想，这诡异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人多气闷所致，便起身悄悄离开了座位。
夜幕下的校园，四下无人。
静谧的初夏之夜，偶有几声蝉鸣打破这宁静。
向晓北往操场的方向走去，她倚在一颗树下，坐得久了身体有些僵。她拉拉筋骨，深吸了口气，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息钻入鼻中，让她心情舒爽了一些。
嘴里有些无味，她舔了舔唇，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幕后临时搭起的木台阶没有扶手，顾燃走起来十分危险，欧阳梦便照旧扶着他慢慢走下来。
今天的表演比彩排的时候更加精彩，效果看起来也十分好，两人都很高兴。顾燃一下台就迫不急待地望向某一处，搜寻着一个身影。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空空的座位！
认真准备了那么久的表演，她竟然连看都不看！
顾燃一愣，表情瞬间黯淡下来。原本兴奋期待的心情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只剩下满满的疲惫。
他转身对欧阳梦说，“我有点累先回家了，你帮我跟沈老师说一声。”他停顿了一下，“今天……谢谢你。”
欧阳梦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快乐，她和她喜欢的男孩一起完成了一场美妙绝伦的演出。她原本激动得脸色泛红，可顾燃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得她一个激灵，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啊？！你、你要走……可、可是一会还要颁奖……”
顾燃没再多说什么，他抱歉地笑了笑，声音淡淡的，“麻烦你了。”
这里已经没有让他留下来的理由了，看着观众席中隐隐朝他投注而来的探究目光，心里泛起一丝冷笑，这一切又和五年前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来得更加隐秘而已。
五年前，当那个少年架着双拐从钢琴后走出来，满怀期冀地准备迎接众人的掌声。可他得到的，却是一片哗然和不加掩饰的嘲笑。那些跟他一样半大的孩子们，像看怪物似的满眼震惊、恐惧甚至是嫌恶地盯着他残疾的双腿指指点点，他们似乎忘记了，刚才自己还在为这个男孩的琴声歌颂赞美……
顾燃如被人观赏的小丑一般，被剥。光了站在惨白的灯光底下，无所可逃。那一刻的屈辱与绝望，让他只想立刻死去！
那天的场景成了他童年时期最可怕的梦魇，从此他再也不曾在公众场合表演。
顾燃从侧门离开，礼堂外是长长的台阶，他叹了口气，探出拐杖一点点地挪了下去。心情莫名也跟着身体在不断地往下坠。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礼堂里，校园的小道安静异常，月光在昏暗的小路上照出了一个孤单的影子。
不远处，一抹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淡淡的烟味夹在夜风中飘来。
顾燃停住，心口开始怦怦跳动。
鬼使神差般，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向晓北枕着右手，懒散地趟在树下，嘴里头还叼着一根燃起的烟。
清冷的月色下，她的脸洁白温润，长长的眼眸半眯着，不知在想什么。一头长发像茂盛的海藻般洒在干燥的草地上。
顾燃望着望着，忽然就笑了。
向晓北终于察觉到声响，侧头看是顾燃，放下心来，叼着烟的嘴动了动，声音懒懒的，“今天的星星真多……”
顾燃抬眼，无际而深邃的蓝色苍穹，数不清的璀璨星光绽放其中，把夜照得格外的亮。也把他心里的晦暗驱散得一干二净。
不知到为什么，有她在，他的心情总是平静安宁的。
他心中对她的郁结、气恼早已化作了嘴角的温柔。罢了，她不爱听便不听吧，只要她高兴就好。
向晓北看着杵在一旁边的人，“你这样不怕得颈椎病?”
说罢，她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躺着看才美。”
顾燃犹豫片刻，他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她……
他走过去，松开双拐，把左拐杖靠在树上，握住右拐扶住左腿弯下了腰。他的身子快速坠下，直到左手稳稳地撑在了地上，才弯曲左腿坐了下来。
顾燃看着向晓北悠然自然的样子，撑着身体往前挪了一下，隔了一段距离和她并排趟在了干草地里。他的右腿膝盖韧带萎缩，伸不直，身体平躺后，微曲的右腿便不自觉地向一侧歪倒，碰到了向晓北。
顾燃心头一紧，赶紧伸手去扶。
向晓北左手一动，握住了顾燃的手腕。
她转过头，蹙着眉，含着烟着唇微微一动有些含糊道，“跟我呆着，就不能随意一点？”
她的头发散落，整张脸露在月色下，说不出的好看！
顾燃的心跳得有些厉害。他克制着自己，别过眼没敢再看她。
可向晓北却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顺势往她那边拉了拉，放在星光下细细打量。
“你干嘛？”
“研究研究。”
“……”
顾燃好笑，却顺从地配合着她，他的目光落在半空中两人交叠的手上。
男孩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笔直，大而有力。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向晓北发现，顾燃的指尖有点翘，显然是苦练钢琴的痕迹。她觉得有趣，便像个顽皮的小孩研究玩具一般用手去按了按，那好看的指尖便向后弯成了一个很大的弧度，研究完他的，向晓北又伸出自己的手指头看了看。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为什么我的手和你的手长得不一样……”
顾燃忍着笑，“哪里不一样。”
向晓北感叹，用力扳了扳自己的手指给他看，“手指头，原来要把手指练成这样，才能弹出那么好听的曲子。顾燃你可真不容易……”
顾燃的心就这样被甜蜜又温暖的情愫包裹住了，原来，她听到了，他为她弹奏的那首曲子。
他看着悬在夜空中的两只手，艰难地压制住想要一把握住她小手的想法
初夏的晚风微凉清爽，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烟草的味道。
顾燃看着向晓北叼着烟的嘴唇，喉、结滚动。
“给我一根？”
向晓北挑眉，一口拒绝，“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向晓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按照赵晓亮的说法，她自己堕落也就算了，怎么忍心用烟草去残害这样干净美好的顾燃！
顾燃的目光盯着她不为所动的侧脸。
这女人，越来越霸道了……
他长手一伸，夹住她嘴里的烟，抽过来迅速吸了一口。
或许是带着她的味道，顾燃觉得并不难受。
有点呛、有点烈、很捉人，像她一样！
向晓北瞪大了眼伸手去抢，可顾燃手长又有劲儿，他吸了一口就把烟伸得远远的，向晓北哪里够得着。
向晓北只能在一旁震惊地看着顾燃偷着笑一口接着一口地吸完她剩下的烟。
“完了完了，顾燃，你别被我带坏了……”
顾燃笑着没说话，可心里却有些虚。
晓北，或许，我比你想象得要坏……
礼堂内灯火辉煌，热闹喜庆，颁奖结束，晚会散场，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尽。
没有人留意到在操场边的一棵老槐树下。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共享着一片星空。
共享着一支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