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燃原本打算偷偷遛回房间,可一回到家,就被正在客厅和顾正平看电视的谢梅逮个正着。
看见儿子回来,谢梅起身去厨房准备洗点水果给他吃。经过顾燃身边时,谢梅停下了脚步。
她走到儿子跟前,抬起他低着的脑袋,看清了他嘴角的伤痕,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谁干的!”
顾燃别过脸,“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听到动静不对,顾正平也走了过来。
谢梅气得脸色发青,她猜想儿子肯定是被人欺负了,“你这伤口像是摔的吗?!今天不是去给晓亮过生日吗?他怎么会让你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见顾燃闷声不肯说,谢梅立马就要换衣服出门,“不行,我得找晓亮问清楚怎么回事。”
顾燃抬头,“妈,你先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你先告诉我谁打你了?”
母子两僵持了一会,顾燃软着语气对谢梅说,“妈,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面对,我也有能力自己去处理,你要相信我!”
知子莫若母,谢梅知道顾燃是一个多么要强的孩子,他不想父母为他担心。谢梅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作为母亲,她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在外头受到伤害。
顾燃看着妈妈哀伤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着逗她:“妈,今天是我先动的手,还打赢了。你看,你儿子还是挺厉害的。”
谢梅轻笑一声,无奈又心疼地看着儿子。
他的个头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上一截了,眉宇间也有了男子汉的硬朗。不知不觉,她的小燃已经长大了,他的人生还很长,也必定要经历比别的男孩更多的磨难。只怕她用尽全力都无法保护他一生。
想到这,谢梅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眼里有了水光。
顾正平走了过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好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个没打过架,多大点事儿。孩子大了,他自己懂得分寸,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事事都操心了。”
回到房间,顾燃坐在桌边,他提起右腿放在左膝上,握住细瘦的脚踝,把运动鞋小心地从脚上脱下来,放在了桌上。
他打开台灯,看着那个工整的蝴蝶结,想像着向晓北是系上它的样子,痴痴地笑了。他找出一个盒子,把这双鞋放在了盒子里,藏在了衣柜的一角。
赵晓亮生日后,温雅婷来江城一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中专课程本来就松散,温雅婷就是混个文凭而已,能偷溜的课她绝对不多上一节。她常常来找赵晓亮套近乎,一次跟闲聊中,温雅婷听说向晓北就住在她家附近的瑞景小区,她每次来找赵晓亮玩的同时便等着向晓北一块回家。
那天从KTV回到家酒醒了之后,温雅婷终于记起向晓北为了帮她解围喝下了一大杯烈酒、她还帮她要到了电话……向晓北的仗义,彻彻底底地感动了温雅婷。她的形象瞬间在温雅婷心中高大了起来,这个朋友,温雅婷打定主意要定了。至于向晓北想不想跟她做朋友,她才懒得去考虑。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温雅婷又出现在了理二班的教室门口,她热情地冲着向晓北招手。向晓北和顾燃打了个招呼,就跟着温雅婷一起回家。
卸掉浓妆,穿得正常点,温雅婷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像不良少女了。慢慢相处下来,向晓北发现温雅婷的个性基本上能让别人忽略掉她妖娆的外表,她一次又一次活生生地应证了向晓北对她的第一印象:胸大无脑。
每次回去的路上,向晓北都被她吵得头疼。
她想不通温雅婷肚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爸妈为某某事吵了一架、然后又如何各好、她认识的某一个朋友第五次表白失败、表白对象丑得难以想象、她的罩杯忽然在某一天又升级了……温雅婷恨不得把家底都一鼓脑地倒给向晓北。
大多时候向晓北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地听着,有时候她实在忍无可忍了,就会让她闭嘴。温雅婷十分配合很乖地安静几分钟,又试探着继续跟她倾诉。向晓北只能无语又无耐地被迫当她的听众。以往清冷安静的回家路上有了这个女孩,变得闹腾了起来。
这天晚上,她俩路过一个烧烤摊,向晓北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揪住了。她回头一看,温雅婷正杵在烧烤架前,两眼放光地盯着上面烤得流油的肉串,就差口水没掉出来。
她摸摸肚皮,一脸乞求地望着向晓北,舔了舔嘴唇,“我饿了?要不晚点回去,我请你吃烤串吧。”
向晓北看了一眼香气四溢的肉串,忽然也觉得肚子有点饿。
两人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点了两支汽水和一大堆烤串。
“晓北,你帮我分析分析,为什么赵晓亮不跟我好?我长得还是不错的,现在不是流行我这种单凤眼、性感的厚嘴唇么?我身材还这么好,他到底在想什么?。”温雅婷发自内心地困惑,说完,她压低声音认真又神秘地告诉她,“其实吧……挺多男的追我的,你别告诉赵晓亮啊!”
向晓北差点被一口汽水给呛着,她看了一眼温雅婷,决定不发表任何评论继续低头吃着烤串。
满嘴的肉串也无法阻止温雅婷的絮叨,“我真的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比起追我的那些男的,他长得不算最帅的、家里又没钱、脾气还不好,可是我就是喜欢他.....他凶我、烦我、不理我、连他骂我,我都觉得心动!仔细看吧,赵晓亮还真是很有男人味的,一举一动都酷毙了。完了完了,我真是走火入魔了……”
向晓北忽然就觉得有些反胃,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认识的赵晓亮和温雅婷嘴里的赵晓亮是不是同一样人……
情人眼里出西施。向晓北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傻姑娘,她无法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爱”。她想,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去喜欢一个人。
吃到一半,忽然有一个人在她俩中间的椅子上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嘿!两位同学,又见面了!”
向晓北吃惊地看向突然出现的人,他手里夹着烟,驼着背随意地坐在板凳上,左耳上的耳钉闪着黑茫茫的光。
“哎!你不是那——那个晨、风吗?”温雅婷指了他好半天,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莫晨风嘿嘿地笑,“记性可以呀。”
向晓北继续低头喝饮料,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莫晨风看了一眼向晓北身上的校服,正了正神色向两个小姑娘说,“那天是我朋友的不对。他这人吧并没有恶意,只是爱搞恶作剧,回去他也挺不好意思的。我替他向你们道歉。再说你们也把他教训得挺惨的,躺床上几天都不得劲......”
向晓北没有说话,温雅婷这人耳根子软,立即高姿态地表示原谅。
莫晨风吸了一口的手上的烟,眯着眼笑看着向晓北,“没看出来,你那小男朋友为你还挺拼命的。”
向晓北终于抬头纠正了他,“你别乱说,他是我朋友。”
莫晨风笑而不语,再开口时换了个话题,“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叫莫晨风,职校汽修专业毕业,现在的工作是搞汽车维修。”
温雅婷惊呼了一声,“这也太巧了吧!我也是职校的!师兄你好,我叫温雅婷,酒店管理专业的。”
向晓北对于温雅婷的自然熟简直无语了。
她开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他给她的感觉,并不像是坏人。于是她也开了口,“向晓北,江城一中的。”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就是如此的奇妙。一个偶然的交集,让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孩成为了朋友。
温雅婷的父母是小生意人,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女儿。温雅婷压根就没什么上进心,满脑子都是谈恋爱和玩,在职校就是混日子。温家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几斤几量,女孩子嘛以后随便好个工作嫁个好人家就行了。他们不要求她成龙成凤,只要孩子不学坏,对于她的功课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温雅婷常常在课间或是放学后出现在江城一中,拉着向晓北看赵晓亮打球、蹭一蹭江城一中饭堂著名的麻辣烫,等着向晓北晚自习结束去吃校门口附近的各种小吃。
向晓北渐渐习惯了这个呱噪、没心眼的女孩。她们一起上厕所、一起逛街、一起吃小吃、倾听彼此的心事。尽管要帮温雅婷分析许多很无聊的问题,时不时要为她收拾烂摊子、还常常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向晓北不得不承认,温雅婷让她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那种——女生之间的友谊。
烧烤档相遇后没多久,温雅婷就和莫晨风混熟了。莫晨风和几个同学毕业后在职校旁边的路上开了间汽修店,温雅婷原来常常路过却并没有留意。这下认识了莫晨风,就时不时跟着小姐妹去店里玩。温雅婷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莫晨风和他店里的朋友都是豪爽的人,他们挺喜欢这个小师妹的。去店里玩了几次,温雅婷就认识了一堆哥们。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向晓北和等她放学的温雅婷一起回家。两人刚出校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轰”的一阵———发动机持续的轰鸣声。
她俩回头一看,发现身后停了一辆很大很拉风的黑色摩托车,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破洞牛仔裤的高瘦男人正坐在上面打开头盔。
温雅婷看清了头盔下的那张脸,笑得开心,“晨风哥!是你呀。”
温雅婷拉着向晓北走过去,她夸张地绕着那辆纯黑色的越野摩托车瞧了一圈,“哪儿搞的车,太酷了吧!”
“我刚改装的!”莫晨风得意地一拧油门,摩托车又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
这辆炫酷的摩托车和打扮有型的男人引起了许多学生好奇、羡慕的目光。
莫晨风对两个女孩说,“上来吧,顺道送你们回家。”
这辆车很大,像一头暗黑里咆哮的黑豹子。温雅婷迫不急待地想要试坐这辆只有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漂亮摩托车。她拉着向晓北走到车后座。莫晨风拿出一个头盔,套在温雅婷的头上。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头盔,递给向晓北。
“小北!”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向晓北回头,顾燃正站在十米开外的路灯下静静看着她。暗淡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他没有任何表情。
向晓北朝他走去,“怎么了?”
“你认识他?”顾燃看了一眼莫晨风,问她。
“他是那天在KTV遇到的人,你不记得了?”
顾燃当然记得,他还记得那天他给她留了电话。
他压制着心里涌起的不悦,“这么晚,还去玩吗?”
“不是,他说顺路送我们回家。”
“顺路?”顾燃盯着向晓北的眼睛,怒气腾腾地说,“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不能随便上男人的车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去认识?这种利用女孩子的虚荣心以为开了个摩托车就能骗女生上钩的无业游民会是好人?如果你们需要人送,我可以送!”
顾燃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向晓北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可是那语气里的某些类似轻视的东西刺痛了她!
她看着顾燃,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们原本就不是一类人,她从来就不是他那样品学兼优的乖小孩,她没有管教无拘无束地野惯了,难道他现在才知道?!如果他也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她是个随随便便、虚荣心强的坏女孩,那她就是好了!
向晓北就像滚了一圈刺的刺猬,再开口时,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他叫莫晨风,二十三岁,职校汽修专业毕业,是温雅婷的师兄。他在东风路开了间维修店,不是无业游民。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不是坏人。”
向晓北的目光瞟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奥迪,冷笑一声,“你的车,太高贵,我承受不起。”
顾燃胸口起伏,他紧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向晓北倔强而冷漠的脸。他曾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许多次这样的表情,可是那从来都不曾是针对他。
向晓北说完这番话,没再看顾燃一眼就转身离开。她接过莫晨风手里的头盔,跨上车后座抱住了温雅婷的腰。
莫晨风长腿一蹬,油门轰响,摩托车一阵咆哮后呼啸着冲了出去。只留下一片翻滚的青烟和女孩渐渐远去的背影。
顾燃站在原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他手背青筋突起,微微颤抖着。他用力地捏着拐杖,似乎想要把它捏成碎片。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碾压而过,这陌生而强烈的痛楚几乎快要让他站不住,却又让他无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