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晓北回了家,她冲了个澡,随意吃了碗泡面。早上剧烈的运动让她觉得挺乏,于是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间她听到一阵敲门声。
向晓北头昏脑涨得从床上坐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窗外的天色灰朦朦的,她看了眼闹钟,已经6点多了。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持续地响着,向晓北终于确定那是在敲她家的门。
她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浴室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就跑去开了门。
是顾燃。
向晓北一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你怎么来了?”
这问题似乎把顾燃问住了,过了一会他才拎起手里的袋子,笑着说,“给你送了点菜,每次都是你给我打饭,现在我也回报你一次。”
“……”
他不说则已,一说向晓北还真觉得有点饿。
她接过顾燃手里的袋子搁在茶几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晓北发现跟在身后的顾燃走路比以往更慢了,也瘸得更加厉害一些。
天又暗了几分,向晓北打开落地灯,室内瞬间就亮了。向晓北这才看清楚茶机上顾燃带来的便当。塑料袋上印着附近一家高档酒楼的名字,里面有几个快餐盒,可她很快发现了异常,塑料袋底下溢着一层菜汁把正浸泡着快餐盒……
她立刻转头去看顾燃。
发现他黑色的毛衣外套上沾了许多灰尘。
向晓北突然想起顾燃上楼梯的样子,没拿东西都费劲,更何况是提了这一大袋子东西。
楼道灯光昏暗,顾燃这时才看到自己一身的灰渍,他一僵,随即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拍了拍衣袖上的白灰。他够不着身后,向晓北便上前帮他去拍掉胳膊上、背后的灰尘。
她看到他腿上也沾了大片污渍,便弯下腰伸手去拍他右膝上的泥灰。
才就那么一下,手就被人擒住了。
“嘶……,”顾燃猝不及防,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但很快就散去。可是这短暂的表情被向晓北捕捉到了。如果不是非常疼,以顾燃这样慢半拍的性子,不可能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她吓得立马停住,“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顾燃走到沙发边,松开拐杖缓缓坐了下去。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刚才上楼时,他左手撑着拐还要拿着一支拐杖,右手扶着扶手,便当就挂了左手手指上。上到三楼他的腿就抬不动了,他伸手去扶,手指没勾住,便当就掉落在了台阶上。他弯腰去捡便当时失去平衡就摔倒了,右腿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上一级台阶的边缘上,然后滑下,当时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顾燃在楼道里坐了很久才缓过劲来,他花了好长时间整理好东西重新爬起来。
他的右腿估计是被撞伤了,每上一级台阶每一次无法控制的晃动,膝盖处都会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跌倒受伤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他虽然有些沮丧但也习以为常。走到向晓北家门口时,他收拾了一番,可还是被她发现了。
向晓北接过他的双拐摆放好,坐到了顾燃身边。她看了他一眼,便径直弯下腰捞起他右边的裤腿。
当顾燃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立刻大惊失色地捉住了向晓北的手,“别!你要干什么?”
“你受伤了?”
“没有!”
可是向晓北的动作极快,那裤腿已经被拉起了一大截,她看到他几乎一整条小腿,还有上面的血渍!她目光一紧。
顾燃敏锐地感受到了向晓北的停顿,他心里一沉,忙用另一只撑住身体的手,把裤腿往下扯。
向晓北并没有松,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顾燃这样失态。她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他这样惊慌失措地抗拒她……令她有点不高兴了。
顾燃回视着她,声音里带着簿怒,“你要干嘛?”
“你受伤了。”
顾燃闭上嘴别过眼睛不去看她,他的表情很冷硬。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向晓北低低的一句话,“你想把我的手掰断么?”
顾燃一愣,看向自己发白的指尖还有她细腕上被他捏出来的那一圈红痕。手便如触电般松了。
她那么用力,他也忘记控制自己的力道。
手上的钳制一松,向晓北立即接续刚才的动作。顾燃叹了口气,没再拦她。
隐在身后的灯光令向晓北看不分明,她索性把顾燃的右腿托起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
向晓北忽然想起刚才无意间拍在他腿上的触感,绵软、孱弱,毫无生命力一般,在她的拍打之后轻轻晃动。
灯光下,向晓北终于看清了顾燃的伤口,也看清了他的右腿。那露出的半截腿根本不像一个少年的腿!它枯瘦如柴,腿骨上没有一丁点肌肉,被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顺着几乎一般大小的腿骨向上,是突兀弯曲的膝盖,略微露出的大腿也一样很细,仅有一点松垮的皮肉。隔着衣料,她都能感受到那条腿的冰冷。
原本就突出的右膝此刻高高肿起泛起一片紫红,皮肤底下渗着血,小腿上被刮掉了一大块皮,伤口血肉模糊,伤口深的地方漫出了血珠,正沿着腿骨像下滴。看着就疼。
向晓北倒抽了一口冷气。
顾燃睫毛一抖,撑着身体的手指陷进了沙发里,他声音低哑,“都让你别看了……”
向晓北这才侧头看他,男孩正支着沙发垂头坐在那儿,脸上有一丝受伤的表情。
向晓北轻叹了口气,她小心放下他的腿,把裤腿拉下来。起身走回房间,裹了件外套。她扔给顾燃一支矿泉水,说,“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转身就出了门。
门外飞快的脚步声已经消失,顾燃仍旧坐在那儿没有动。他的眼睛一片黯然。
他还是吓到她了。
似乎只有十分钟,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熟悉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有远及近,很快。
门被人打开,向晓北挟着满身秋意走到了顾燃身边。
顾燃看着她从塑料袋里一样一样拿出了棉球、碘酒、沙布、冰袋……
她再一次轻轻把他的腿放在了她的腿上,而这一次,顾燃意忘了去阻止。他甚至忘了伤口的疼痛。
他只记得她的侧脸很严肃、目光很专注,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还有给他擦洗伤口时那微微颤抖的棉球……
把伤口包扎好后,她转头,“疼吗?”
顾燃的目光就这样撞进了一双清淡温柔的眼睛里。她眼睛形状很美,长长的、特别舒展,像一条灵动的小鱼。他曾在这一双眼睛里无数次地看到过倔强、坚强、冷漠、嘲讽、疏离.......可这一刻他在那里看到的却是关心、担忧、还有那么一丝……心疼。
顾燃很快望向别处,摇了摇头。
“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没有了。”
向晓北叹了口气,“伤口这么深,估计要留疤了......”
顾燃苦笑一声,随口道,“反正够丑的了,有没有疤也没什么差别。”
向晓北把冰袋敷在了他的膝盖上,顾燃浑身一个激灵,可他的右腿却纹丝不动。向晓北看着顾燃松松软软垂下的右脚,它明明是有感觉的,知道疼、知道冷……心里的疑问就这样喃喃地出了口,“它……真的动不了么?”
顾燃一怔,随即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动不了……”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起右腿,从她腿上抽离。
向晓北颇有点感叹和宽慰的意思,“上天还是公平的。你那么聪明、长得好看、爸妈疼你、成绩好、会画画又会弹琴……所以老天不能让你那么完美,这样想想,你也不算很惨。”
顾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的意思是,他活该不能走路?!
顾燃简直哭笑不得,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安慰’人的……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向晓北的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残疾人,他们远远没有他拥有的多。
他确实不算很惨,只是有一些惨而已。
秋天的夜,已经有了寒意。顾燃带来的饭菜已经凉了,向晓北拿去厨房热了热。
小小的餐桌上第一次坐着两个人吃饭。
向晓北沉默地吃了一阵,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坦白错误,“今天我打架了……可是,是她先故意绊倒我的!”
顾燃吃饭的速度很慢,他点了点头,“你没有错。”
如果可以,我多么想替你出头.....
向晓北慢慢笑了,凑过去问他:“我当时在气头上……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顾燃看了她一眼,“没有。”
向晓北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难道我长得像很会打人的样子?”
顾燃看着她满脸认真,又想起刚才她拉他裤腿的……野蛮样子,抿了抿嘴老实说,“反正看着挺厉害的。”
“……”
吃完饭,外边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顾燃看了眼手表,八点多了。
时间过得真快。
他起身告别,向晓北照旧帮他拎着拐杖送他下楼。顾燃腿上有伤,走得不像上次那样利落。向晓北时不时会扶他一把,顾燃默默地接受了。
目送顾燃的出租车离开,向晓北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家。
空荡荡的房子里,还飘着饭菜的香味。
向晓北倚着门框出了神,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屋子有些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