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决权在你的手里。
那家伙是这样说的。
流血的手掌缓缓地落下,擦过她的脸庞,她呆滞地看着眼前这片幽深的密林,瞪大的眼睛里满是迷茫,就像一只迷失在雾中森林的小鹿。
飘絮般的雨丝渐渐地洗去手上的血水,沉默的少年就像一尊雨中的地藏佛像,顽固地矗立在她的身后,凝视着她一个人独自走进命运的十字路口。
是疯掉了好,还是死掉了好,是要报复他们,还是救...救救他们?
这家伙给的问题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要救么?真的要救么?确定要救么?
可是,他们...他们的父母,以前是怎么对你的,是怎么说你的,难道你真的就是那么大度,一点都不记恨他们么?
现在,看看他们...他们的孩子逐步走进这片充满迷雾的漩涡里,或者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死去,或者现在直接给你大喊一声吓成一个个疯疯癫癫的傻子。
这样做难道不好么?难道不应该拍手称快,说他们这是罪有应得么?难道就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喜悦么?
活该!他们活该!这是他们自作自受!谁让他们那么的坏,那么的不可理喻,就连一点点机会都不曾给过自己,证明你不是什么妖怪,更不会吃什么人。
你只是一个孱弱的普通的女孩好吗,会爱会恨,一旦疯起来,也会做那些只有疯子才干的事...例如把这些孩子全部吓傻。
既然他们不给你机会,你又为什么要给他们机会?
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刚好路过这里,只是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只是因为害怕才会大喊了一声。
正常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吓到大喊大叫不才是正常现象么?
至于,他们会变成怎么样,也与你无关,你只是正常地喊了一声,你根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可里面...里面还有丸太啊,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啊,如果不去救他的话,那就意味着她马上要失去朋友了,失去一位肯放下成见,接纳自己的...小朋友。
而且...就算他们的父母再怎么坏,那种苦果也不应该由他们来承担啊,也不至于要为此付出整个后半生...如此惨痛的代价啊。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你到底是想怎么样,一边记恨着别人,一边又想当仁慈的圣母么,你怎么能这么贪心,就像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要是爸爸在这里就好了...
她记得要哭了,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可是,爸爸...爸爸又不在这里,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替她做出选择。
“可以...救救他们么?”她在内心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说。
“哦,救不了,”那个冷淡的家伙说,“我们能做的只有两样,要么就是把他们弄傻,要么就是站在这里看着。”
“现在,他们正沉溺在脆弱的精神世界里,这种状态就像树叶上的露珠,承受不住过多的外部刺激,容易一碰就会碎掉。”
“如果你不想他们的理智出现破裂的情况,”那家伙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做出任何会干扰到他们精神的行为。”
“那该怎么办?难道我就只能这样看着他们走么?”她气得浑身发抖,“我可不像你,我是个正常人,身体里藏着一颗正常人该有的良心!”
“静观其变,顺其自然。”那家伙淡淡地说,眼睛笔直地注视前方。
“就是什么都不要做么?”她冷笑着说,“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去送死么,要是这样,当时我就不该在河里把你捞上来,由着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去死好了。”
“是的,你大可不必救我,”舟说,“在没有明确对方的目的之前,任何鲁莽草率的决定,皆是不智的选择。”
“农夫和蛇听过么,万一我是那条蛇呢,那你就已经死了。”
“你是说我蠢,不会用脑子思考么?”她咬紧了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发作。
“不是这个意思,”舟说,“你想多了。”
你想多了...他的声音回荡在被雨水打湿的空气里,她的心里腾起了一把闷火,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闭紧了嘴。
跟这种人说什么都没用的。
她感到格外的委屈,好像遭到了欺负那样,特别特别的委屈,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难过,她很想跑回家里盖上被子,缩在里面大哭一场,就像以前的每一次,每一次被镇子上的人骂是妖怪的时候一样。
她开始有点后悔了,后悔在河边救下这个冷漠的家伙,后悔听到森林里的歌声,后悔醒来之后,抱着被子跑到他的房间里,后悔听信了他的鬼话,后悔大半夜跑来了这种鬼地方,后悔看到了这种事情。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吃,那她现在就想整盘整盘地吞下去,不停地回头,不停地倒退回从前,直到重新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再也不出来。
可悲的是...世上并没有这样神奇的药。
“回去吧,”那家伙忽然打破了沉默,“今晚我在这里守夜,你回去睡吧,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可以了,我会听到的。”
“谁要喊你,要是有妖怪来,就让妖怪把我也一道捉去好了,我才不要你什么保护,请你别再自作多情好不好?!”她咬着牙说,“我跟你一点都不熟,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才不是一伙的!”
“你这个...”她憋着气,就像一只涨红了脸的兔子,“绝情的、无情的、冷漠的...混蛋!王八蛋!”
舟愣愣地看着炸毛的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这湿润的空气里,他的喉间却无端地感到一阵干涩,像是塞进了一把黄沙。
他想要说点什么可以安慰人的话,可却无所适从,最后,他只能目送着她的背影,嘶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夜色入深,冷风吹散了缥缈的歌声,黑色的树荫里,那一长列的孩子漫步走入深处的黑暗,最终随着歌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寂的落叶地上,徒留下串串的足迹,细碎地连续向看不见光的尽头。
少年站在林子的边缘,沉默得像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
...
清晨时分,一块飞来的石头打碎了木屋的窗户,人群的嘈杂声从被砸穿的缺口处传来,茉莉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一张张自以为是、义愤填膺的恶脸。
“妖女,滚出来!”有人在破口大骂,“把我们的孩子还回来!你这个杀千刀的孽种,就知道把你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好事,当初就该一把火烧死你,一了百了!”
“趁现在!趁他爹现在不在,我们进去把她绑起来!”又有人高声说,“我就不信把她家架在火堆上烧,她家的那些妖鬼亲戚会不出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