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窗外下起了迷蒙的细雨。
街灯下的路面湿润,行人们急急忙忙地赶过长街,趁雨势仍未壮大之前,着急地想要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住所里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大家的心里似乎都藏着一支箭,直直地指向那个地方。
况且,淋雨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也只有在言情小说里,才会出现那种男男女女雨中拥抱的浪漫桥段。
而且,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
淋一场雨的代价往往就是身体受寒,患上感冒,到时候,既免不了一连串大费周章的康复治疗,又容易因此引发争吵,从而导致看似浪漫的感情告吹。
人类是恒温动物,向往的当然应该是平衡的温暖,既不太冷,又不会过热,要求的是恰恰好好。
就像妈妈叮嘱孩子,天寒的时候要多加几件衣服,说加几件就加几件,总不至于热到你,或者让你着凉。
虽然看起来不那么浪漫,也没那么富有风度,但好歹实在有用。
过道渐渐变得寂寥起来,白天时残余的喧嚣,仿佛被这场忽如其来的细雨打湿,慢慢地沉降在安静祥和的夜里。
晚饭过后的男女不知为何相拥在那一张简朴的木床上,床边的木桌上放着两碗吃剩的咖哩,暖黄色的灯光轻抚过他们的躯体,他们光洁的肌肤就像是磁石上的两个相异磁极,紧密地吸附着对方,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一起,仿佛浑圆一体。
爱与情欲,灵与肉体...
在绵密的呼吸声中,能够令人想起的,唯独这些缥缈的字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街灯下已无人影,今年的春天似乎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天上仿佛藏着一条泛滥的长河,在汛期来临的时候,涨溢出来的河水便会透过厚厚的云层,一发不可收拾地直流而下。
淅淅沥沥,雨点打在窗台上,时间在无声无息中静静地流淌。
“这样...”她枕着他的手臂,“会不会太随便了,我们明明才认识没多久。”
“你相信一见钟情么?”他看着窗外的雨流。
“不怎么相信,会觉得有点随意,”她说,“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没有一定时间,是无法看清一个人的本质的。”
“但我们还是这样做了。”他说。
“我们认识了也有一段时间。”她轻声说,眼神失焦地看着那一盏熟悉的黄灯。
“还疼么?”他吻住她的头发。
她点点头。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
“不用对不起。”她迷茫地摇头,“这是你情我愿的选择,我不会后悔的,后悔也没有用。”
“你不必介意,也不必觉得要为此承担什么,我知道的,你心里的那个人...”
“其实并不是我。”
“怎么说的那么悲哀,”他下意识地搂住了怀里的女孩,“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了就让它继续过去吧。”
“时间还在继续往前走,我们今后要看到的是...”他贴在她的耳边说,“未来吧。”
“你的话听起来像是在骗人,”她说,“我看过很多案子,很多采花大盗都是这样对受骗的姑娘说的。”
“等到天明的时候,他们...那些采花大盗就走了,余下那还在梦中未醒的姑娘。”
“你总把世界想的这样险恶。”他说。
“因为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她说。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混蛋,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王八蛋,”他又说,“如果我的女儿找了像我这样的男人,我怕不是要恨不得一脚把这可恶的混蛋踹到西天去,永远不要回来骚扰我的孩子。”
“抱歉,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说,“不过,你想要去西天,可以建议你去找我的叔叔。”
“亲叔叔么?”他愣了一下。
“干叔叔,”她忽然噗嗤地一笑,“没听出来么,这是个笑话。”
“你看,我还是会开玩笑的,没你想的那样冷淡。”
“其实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对吧?”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你,有老爹,有小白,还有那一间搭在雪原里的小木屋。”
少女的馨香弥散在他的鼻尖,他轻轻地说,声音低不可闻。
“给我讲讲你的故乡。”女孩看着他。
“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很无聊,很单调,但也分很多种冬天,一种是冷的冬天,另一种是不那么冷的冬天。”
“在那些很冷的冬天里,我们可以呆在家里,守在壁炉的边上,抱在一起,昏昏沉沉地睡上一个好觉。”
“等到下一次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那些到处乱刮的北风应该也就停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出门,一起去冰湖里钓鱼,一起去森林里捕猎,一起坐在干枯的树根上,一起看着每年都会来一趟的火车。”
“如果这些都做完,还是觉得无聊,我们还可以生孩子,生很多孩子,等他们长大以后,就组建两只足球队。”
“到时候,成片成片的雪原都是他们的球场,我们可以一边坐在球场的边缘,一边喝着热茶,静静地看着他们在那里快乐地奔跑,在那里快乐地大叫,直到有一天他们勇敢地跑出了球场,去到球场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里面闯荡。”
“就像现在的你么?”她轻轻地笑。
“对,就像现在的我。”他往下吻住了她的唇。
“哄我,”她忽然说,“哄我睡觉,我要做梦,梦到跟你在一起,回到你的家乡。”
“怎么哄?”他有点犯难地说。
“哼歌,”她说,“不要唱出歌词,要哼,慢慢地哼,慢慢的...我就会睡着了。”
窗外依旧大雨飘摇,他搂住她,看着细碎的雨丝,忽然想起了那座遥远的车站,还有那一夜,那一场遥远的飞雪。
然后,他很不厚道地哼起了起来,哼的是那一段遥远的牧笛曲。
他不知道这样做应不应该,但他心里此刻想起的,唯有那一曲缱绻的牧歌,曲调如丝般飘柔,低沉起伏的旋律里,仿佛流淌着那一段不可挽回的时光。
慢慢的,她就真的睡着了,恬静的呼吸声随着歌声漂浮,他抱着女孩,感受着她的呼吸。
他轻轻地闭上眼,被灯光照亮的脸庞上不知何时流满了泪痕。
他知道自己在哭,却不知道是因为快乐,还是因为悲伤。
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