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久我收到静子安好的留言，她仍没有告诉我这一年多一直没有回复的原因，我想继续深究的真相有时会是无病呻吟。

静子：当我伏案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外面正风雨交加狂虐着。我不确定这是否会是最后一次给你的留言……抱歉，前面那句是昨夜在极度不安的时刻写下的，在我看来更像竭斯底里的恐惧。现在天色渐明，外面风雨已退去。我仍感到身心疲惫不堪，就像溺水在田水沟里，手里抓了根稻草怎么也爬不起来，窒息着挣扎着，我不确定你是体会到这种绝望。脑海翻滚着不可思议的景象，显现如银河密集的乱码，我已无法正确或准确地向你表述我想要告知的情况。

身处的世界极其不稳定随时都会崩塌，失去了它应有的支撑的框架。当我小心翼翼走进每一所房子，仰望天花顶，我的第六直觉就会告诉我，这栋建筑的骨架已经开始在慢慢扭曲变形。它太累了，也承受不起任何的重压。天花板已呈现出如神经叉梢般伸长的裂纹，你就这样看着它在伸裂着，如蚯蚓般扭曲的越伸越远，裂纹越伸越宽，甚至会听到它撕裂的咔咔声。

这时我踉踉跄跄后退，屏住呼吸专注凝视着它，害怕大口呼气会震动它。就在我拔腿扑出门外时，双腿疲软无力不听使唤。闭上双眼，咔嚓一声它再也坚持不住胸膛开裂骨骼断崩，轰的整个建筑卒不及防垮塌下来，扬起层层尘雾，如比黑夜更暗沉的绝望般漫涌整个世界……

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房子坍塌了，以致晚上入睡都要轻手轻脚地脱衣上床，小心翼翼地把腰伸直，专注地凝视黑暗中的天花板，反复确定它没有伸展的裂纹，没有迸裂的咔咔声才缓缓闭上双眼。

你可能会惊叹，当时我的思维有多么的僵化。那些莫名的痛苦，只是神经器官上的煎熬，而真正痛苦的是清醒之后的绝望。

我无法确定写到这里是否还是清醒的，我一直在犹豫着是否向你诉说这一切。

我想起那一年全身淋巴结肿大，疼痛得死去活来，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是出于对死亡的深深的恐惧。我又奋力挣扎起来，努力的睁开双眼看着这个世界，忽视着身上的剧痛……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直到现在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和肉体疼痛的感觉，一直都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过去有些记忆完全是缺失的，完全想不起某些片断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失去的片断其实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如空白的一张纸。冷静下来独自剖析整个身体，我以为已足够坚韧，也明白无论世界再如何沧桑，路还得走下去。可我不得不越来越沮丧，我无法打开身体那扇本应敞开却紧固的心灵之门，那扇门里面有我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也许有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记忆。记忆有时也会是一种负担，这样说是不是很矛盾？没有记忆一片混沌的人跟失去灵魂的躯壳有什么区别？”

很快我收到静子的回复，我们重拾过去互往的节奏。

原子，我想直接跟你通电话，可以吗？根据你所描述的那种状况，我要求你去医院的精神科去咨询一下。

很多时候，我们的害怕和恐惧来自过于发达的想象力，现实中的自己常常败给想象出来的恶魔，不去想它似乎并不容易做到。你为这个世界的变幻感到困惑，想找到背后那个唯一的原动力，想掌握它，可每次所捕捉到的所谓的真相又被成心否定，反而会更加质疑所面对的一切。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这方面的潜质，那是一种矛盾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虽然为此痛苦不堪而不能自拔，但又全心维护着那种孤独感。经常处在一种挣扎状态，既希望被关注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于是干脆直接抗拒，哪怕会后悔也是继续坚持着去抗拒。我们会把自己深藏起来，埋得太深，没有人能够触及。我们都明白这种挣扎是没有必要的，可面对外界强大的质疑，我们放弃了敞开的大门。当自我的精神性世界的生存成为问题时，主体性是否已不再重要？重塑自由一切是否已变得如此奢侈？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放下电脑，我思量了一整天。晚上我拿出手机拨通了秀儿的电话。

“秀儿，我要去找你。”

“你真的来吗？”

“我曾把你丢失，现在我要把你找回来。”我忐忑着说。

“如果你有勇气来找我，我等你。”

“好，秀儿，你等我。”我身子激动得颤抖起来。我认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命运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将紧紧抓住不放，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所以不管再发生任何事，我都将义无反顾地守在她身边，我已做好了有任何意外阻挡的准备。

我查了一下火车时刻表，深圳往成都只要40多个小时，到成都后我再转大巴不出三五个小时就能到达秀儿老家县城。由于五一刚过去没多久，所以票源很充足。第二天下午我请了假直奔火车站，我拿到了当天11号K1314列车发车往成都方向的火车票。下午3:30发车，先转到广州然后会途经玉林重庆，到第三天能赶到成都，再坐最早一班客车，估计下午就能见到秀儿了。

3点一刻，我坐上了往成都的列车。我给秀儿发了信息。“秀儿，我已经坐上了火车。40个小时后到达成都，50个小时后我就能见到你了。够快了吧？”

“嗯，我期盼着你的到来。这两天我们医院组织下乡义诊，刚好等到后天你到了我就回去接你，保持联系。”

欢快的列车从广州一路往北直奔而去。我戴上耳机，惬意地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连绵的山恋如万马奔腾中追赶火车，湛蓝的天空望不到一朵白云，仿佛一块巨大的幽蓝色的凹镜子在移动着。

“原子，你到哪了？”晚上11点多秀儿打来电话，柔和的声音一下让迷糊的我兴奋起来。“我没想到你直接打电话来了，正想给你发信息了。现在火车刚过广西，往重庆去了。”

“我想你了，我想早点见到你，让我先听听你的声音。”

“听到了吗？好听吧。”

“你又来臭美了哈。嗯，还是那样没变，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好啦，已经很晚了。你该睡啦，不能再做夜猫子了。”

“都怪你啦，做夜猫子还不是因为你。”

“好好好，我将投奔到你面前向你投降。”

第二天下午火车进站，我从朦胧中醒来伸了一个懒腰，看时间已经是14:25。我懒得下车，就打电话给秀儿。“你现在快到贵阳了吧？”

“嗯，火车刚到贵阳站，你在掐时间吗？算得这么准确。”

“我都等你两年了。”我似乎听到了秀儿的哭腔声。

“我就来了，你再等等我好吗？”

“嗯，路上你自己小心点。”

“会的，你放心啦，又不是小孩子。”

“我是说我等你……哎呀，地板好像在晃……”

“喂，秀儿……怎么了……秀儿。”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我立刻拨了回去，无法接通。我以为可能是信号不太好，于是我发两条短信告诉秀儿，明天一早就到成都。

很快我又进入了梦乡，我看见秀儿在一望无垠的麦田里欢快地奔跑着，她大声呼喊着向我挥挥手，我奔跑过去拥抱她，可发现怎么也抓不到她，懊恼地停在中央四周张望，只听到她的呼喊声，突然大地一阵轰隆声掩盖过来……

我被一片嘈杂声吵醒，看时间已是下午4点多，周边的人们似乎个个都在打电话。火车已进入重庆地区，刚过武隆。“出啥子事咯？”车厢里有几个大汉喊了起来，“地震啦，地震啦，四川地震啦！”

我心不禁揪紧了一下，迅速打开手机，一条新闻短信蹦出来。短信是14:50发来的，“快讯：据国家地震台网测定，北京时间5月12日14时28分，在四川汶川县（北纬31度，东经103.4度）发生7.6级地震。”我脑海里立刻不断闪现四川地震两个词，秀儿所在的县城紧邻汶川，而7.6级地震在我过去的经历认为破坏力极强。我不敢想象下去，慌忙的拨起秀儿的电话。“您所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我接着连拨了几遍，依然是一样的回音。

我猛地站起来想走出去，环顾四周，可又不知往哪里走去。火车依旧在呜呜向前呼啸着，车厢里有人来回不停的走动，有人电话里高声询问着，有些则一脸焦虑地攥紧手机。

这时火车广播响起来：“各位旅客，由于受汶川地震影响，本次K1314列车无法抵达成都站，将停留于遂宁站并原地返回。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原谅。”我感觉到脑袋开始膨胀起来，如烤热的干水壶般哧拉响。

“滴滴。”又一条快讯蹦出来，“经多次反复核实，国家地震局将此次地震级别修正为7.8级，震源深度约为14公里，持续约两分钟。四川甘肃陕西，多个省市区县都有强烈震感。目前伤亡情况不详。”

胸口在剧烈地跳动，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几个小时后，11点钟火车终于到达遂宁站。我几乎发疯似地冲出站台，我又跑进了售票厅询问，得知往北方向的交通路线已全面瘫痪。随即我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胸口犹如有一只狂魔在发疯般撕裂着心脏。

我一次次拨打秀儿的电话，依然是忙音，于是我不停地发出短信。深夜里的广场有些寒冷，仍然聚集着不少人，不少人打地铺准备在广场上过夜。望着躁动的人群，我一时失去了方向……

5月13下午我迫不及待地搭上往成都的大巴车，我想只要能往前再靠近一点，我就不会停下脚步来。直到了深夜上我拖着僵直的双腿从成都车站里走出来，双眼暴突眼神迷离形似枯槁，我往人们迎面奔来的方向游走着。

5月14日清晨，我终于联系到了秀儿的表妹小青，向她发出询问的短信。疲惫至极的我走回候车厅在靠近墙柱的坐椅上坐下来，焦急地打开手机浏览有关地震的新闻，然后我进入空间，我注意到了秀儿空间有更新，打开来是小青在她空间的留言。我看到了一行刺目的黑字跃出来……

手机同时蹦出小青回复给我的一条短信：“秀姐走了。”

啪！手机掉了下来，眼前一黑，我如垂死挣扎般努力地睁眼却睁不开。嗵一声，脑袋如失重般重重地甩向墙柱，弹开来又再次击向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