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培训点走出大街,一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多,想到好几日都没有见到秀儿,于是我坐上往她上班医院方向的公交车。我买了两桶雪糕,径自爬上她住处七楼阁楼顶的阳台上。两人就这样一边舔着雪糕,一边坐在阳台上吹拂着夜风。深圳是没有黑夜的,幽深的夜穹笼罩着下面一片披着金衣的建筑群,流光溢彩变幻莫测。细碎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这个城市夜里所有的一切似乎是都在匀称地呼吸着。
“太美了,一片温馨柔和。”秀儿倚着栏杆张开双臂迎着夜风欢呼着。
“一面山一面海,我觉得这一片会有着更多的包容和灵气。”我没有告诉秀儿,对这里的喜爱这源于她的存在。我望着月光照抚下的秀儿,皎洁的月光沿着她光滑的额头脸颊鼻梁洒向纤细的脖颈,一切都恬静得让人怦然心动。
我看见了她那双清澈的透着柔光的眼眸却辉映着我的脸。
“就这样让我看着你。”
“白天不是能看得更清楚?”
“不!眼睛在黑夜里会循着光亮扩大瞳孔,这样你眼里的一切就隐藏不了。我要记住你眼里的全部世界。”
“那你在我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全部,有关你我的一切。”
“我想要——”我对秀儿说,她睁大了双眼怔住了,脸上掠过一丝惊惑,尔后垂下长长的睫毛,两颊浮现一丝红润。她抬起头舒心一笑轻轻地说:“不可以这样,知道吗?”说完就使劲地掐起我的下巴来,此刻我心里引起了一种心疼不已的异样感觉。
离开秀儿的住所我随意漫步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仿佛徜徉在闪闪的光河中,全身被光彩笼罩着倍感愉悦飘逸。
回到清水河深夜里还很燥热令人难以入睡,我爬起来打电话给秀儿。我们压低声调慢条慢理一字一顿地说,我告诉她再过几刻钟深夜里的火车就要来了,上一次她坐火车来我就感应到了。那火车的到来就像一场梦呓,拉着长长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由轻柔到滞重,忽忽一晃而过。这时我就会习惯性的侧耳屏住鼻息,床板底下传来咚咚的震动,从轰轰直至声响全无归于沉寂,但梦里依然余音缭绕。
“挨的这么近,只有一墙之隔,要是我那还不被吵死才怪,你倒好把它当作催眠曲。”
“火车过后我会睡得更踏实,每个晚上我都在有意地去等待它的到来。那长长的铁轨,承载的都是满满的希望和期盼。它就像深夜里游走的魂灵,我就像是它的守护者。”
“在你面前所有的事物都能转化为诗意的梦乡呵,睡吧。小心梦游走出去。”
傍晚下班途中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我骑着自行车疯狂奔驰,没有赶到租房就被淋了个落汤鸡。回到屋里我换上干衣服,在走廊上晾洗衣服。远处有两个身影在大雨中跳跃着,画面渐渐清晰,前面提着行李箱的是大宝,他牵着小宝不时回头喊两声。我马上回屋里拿了一把伞跑下楼去。他们两个人都被淋个通透,狼狈至极。我接过行李箱,小宝呆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大宝轻声说:“小宝咱们上去吧。”他俯身背起了小宝上楼,等她换好衣服,又顾不上身上滴着水又找来毛巾帮小宝捋头发。呆坐的小宝突然呜呜地啜泣起来,大宝俯身说:“没事啦,有我在呢。好了,不哭。”
等我烧好热水,大宝买来十滴水兑好热水,然后让小宝赶紧冲凉。等他们安顿好后我还是忍不住问大宝:“你们还好吧?”他迟疑了一下说:“还好啦。我知道你想问,可是什么都别问好吗?反正现在我把她找回来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我会意地点点头。
又到了一个星期日,我提议大家聚一聚,大宝小宝回来后大家好久也没见面,也好缓缓这奇妙的氛围。
宏明是一个人来的,提了一大袋青菜水果。大宝笑起来:“小哥,你那位怎么没来?”我接道:“大宝,那要看你说的是哪一位?现在十个手指头都掰不过来。”宏明故作正经地说:“十个?当然喽在外人面前是这样子说的。我至此至终也是只有一个,不过分手了,她家人不同意。说我老家太远了,其实什么太远了,我来到这里压根就没想过要回去。我想就是哪天,饿也要饿死在这街头里而不要饿死在老家那个穷山沟里。”大家哄笑起来纷纷点头:“对头。”
大家分工合作,大宝小宝洗菜,我主厨秀儿帮手,小小的厨房一下子热闹起来。宏明见小厨房被围得团团转,只好退出来挨在床边,大宝又笑起来:“你可是每餐必酒的。今天怎么没带酒过来?”宏明不屑地摆摆手说:“不喝了。现在回过头来看,没啥意思。以前猛喝其实也只是在外人面前这样做。”我说:“咱们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宏明不住地点点头:“对对,原子,咱们以后吃饭都不喝。”秀儿附和笑道:“白的伤肝,啤的伤脾。”
大宝不满地笑起来:“不会吧,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不喝酒怎么出来混?”我连忙说道:“混的怎么样跟喝不喝有啥关系?”
宏明点点头:“其实我发现,当你很烦的时候去喝酒会适得其反,更加难受。混的好不好,那看我们造化喽。”
我加大火势把一盘石螺炒得嗞嗞响。
小宝突然对秀儿说道:“秀子,原子太能干了,以后在你的督导下肯定会大有作为。”
“他呀,就是一个是书呆子模样。”我抿嘴笑了笑,大宝走过来调戏道:“哎,书呆子,你怎么看?”我三下两下就把一只白切鸡剁得整整齐齐一块块码上盘子。宏明说:“我很好奇,多年以后大家会站在什么位置呢?我想可能还会在原地,唯一要坚持的就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我接道:“想到这个话题,我建议你们买套《羊皮卷》吧,给你们打个折,我就挣一点路费,怎么样?”大家又哄笑起来,秀儿说:“你这个书呆子,三句不离书。我想答案永远在路上。”
“秀儿,你说的对,答案永远在路上。来,咱们开吃。”我率先夹起了一个鸡翅塞到秀儿的手上。大宝也不甘示弱抓起一个鸡腿:“想知道答案是什么,就来尝尝这味道就知道了。”说完就递到小宝的嘴边,屋里响起嘻笑一片。
等大家酒饱饭足逐渐散去,收拾完垃圾我和秀儿都累得四脚仰躺在床上。
“秀儿,以后我走到哪,你会跟到哪吗?就好像大宝跟着小宝一样。”
“哪一天你要离开,我跟你走。”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以后我要带着你从南到北从世界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
“你身上为何总是那样令我着迷?好奇甚至有些不解的东西。”
“你确定了是什么吗?”我轻轻转过身把她怀抱起来,一股芳香的体味沁入心脾,身心不禁飘逸起来。
“那些所谓的着迷只因为你,只因在你面前我才会显现出来。”
“又来臭美。”我不再答话直直地注视着她双眼,手拇指抚摸着她的脸颊,光滑圆润的额头抖动着长长的眼睫毛。
她抓住我的手压向她的后背,突然身子痉挛似地抖动,收缩得更紧再次深深埋入我的怀里。突然她呜呜地啜泣起来,那声音如刚出生的小奶狗在黑暗中呼唤妈妈发出来的声音,我心底深处变得柔软起来。
“你真的要这样吗?”我被怔住了,她又问:“你真要这样吗?如果你真要这样……”我把她抱紧,生怕她会大哭起来。她扬起小拳咚一拳一拳锤击在我的胸口上,泪水从我胸口灼热的皮肤流淌下来,冰凉而又奇痒难忍。
深夜里悄无声息,只听到两人起伏的呼吸声。我坐在床沿边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捋起头发,尔后秀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悄悄从背后搂抱着我,把湿润的脸贴在我脖子里。
“原子,抱歉。”我没有作答,“原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回过头来说:“我没事的,你是怕我会生气会离开吗?”
“不,我就是坚信你不会离开的,我知道你会理解的。”我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那种火灼的感觉就像儿时犯错被母亲绑在太阳底下暴晒的疼痛而难堪。
又一个上班日早上起床浑身无力头昏脑胀,一阵阵恶心涌上心头。我挣扎着爬起来找到秀儿备放在这里的小药箱。拿出体温计测温,抽出来看了竟然39度。平时有锻炼和户外运动,不觉得一下子变得那么脆弱。我想起这段时间回来满身臭汗就直接冲冷水,晚上睡觉风扇又吹到天亮。关掉风扇,我找到了感冒药后灌了一大杯白开水,然后打电话回给公司。
“文主管,今天我感冒了,想请个假。”
“多大的事啊?早不请晚不起,今天仓库出了很多新书。”我无力地嘟喃一句便挂掉电话倒头入睡。
不知沉睡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原子,你在吗?”听声音像是小宝,我应了一声爬起来开门。
“你怎么知道我在屋里?”
“我看见你鞋子摆在门口,想着你今天可能在家休息了。”
“嗯,是今天有点不舒服请了假,大宝上班去了?”她没有接话迟疑了一下说:“我准备走了,这钥匙你帮我转交给大宝。”
“啥?你说什么?你要走?那大宝呢?”惊愕之余才看清楚她的手提着包。我想再问点什么,脑袋却晕头转向。
走出门口,太阳正开始西下。我努力睁开眼,院门口还有一位高大的男孩在等候,他旁边也放着行李箱。他们俩都不动声色,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平静。我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看得出他们关系不一般,甚至超出了她和大宝之间不曾有的那种默契。
“原子,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
“你不打算跟大宝当面告别吗?”她低下了头,“他会明白的。”望着巷子里逐渐消失的背影,许久我才回过神来。掏出电话拨通了大宝的号码,尔后想了想又挂掉,爬上楼继续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只好下床作罢。煮面条吃了后,我摸出了一本悬疑小说《无人生还》看了起来。
晚上大宝回来,还提了两瓶青岛和一小袋鸭脖子,脸色有一点凝重。我说:“小宝走了。”他很快又嘻哈哈说道:“我知道,是一个帅哥来接她的。”突然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又笑道:“怎么样?那个人比我强多了吧。”说完他快步冲进房间,环视了一周便走出来,接着大口嚼着鸭脖子,然后扬起脖子闷起啤酒来。
“你不是不吃鸭脖子的吗?”
“现在不一样,她走了我就没什么顾忌了,来喝几杯吧。”我说感冒了不舒服便回屋做饭去了,原来担心是多余的。
晚上和秀儿通过电话后我就早早入睡,深夜里突然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呜声吵醒。我爬起来仔细辨听确定不是火车的轰鸣声,再听一下又像是谁的呼唤声,踉踉跄跄爬起来循声摸去大宝的房间。房门没有锁,大宝瘫坐在地毯上低声呜呜地啜泣,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小宝,小宝……”屋里酒瓶散落一地,我过去费了好大劲将他扶上床,他睁大双眼看清了是我,“我没事,没醉。”我叹了一口气,一语不发坐在床边。
“小宝,你为什么说走就走?”他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像是自言自语,接着长长吁了一口气。“知道吗?那个人其实就是小宝的男朋友大兵,那小子当兵复员后回来就把小宝接走了。”
“那你呢?你们不是在一起两年了吗?”
“是啊,何止两年了。”停了一下,他又说:“那时候在技校遇见小宝,我就跟着她。她毕业回乡,我也跟着回乡。后来大兵当兵分到深圳来,小宝也跟着来深圳,于是我也陪着她一起来。去年因为小宝见不到他就回去了,我也就跟着小宝回去。可没想到今年小宝有了他的消息又赶来深圳,嘿嘿,于是我也跟着来了。现在大兵复员了就来带她走了。”
“大宝,听描述你好像是趁人之危。”
“原子,你看我像是趁人之危吗?五年了,我跟着她来来回回五年了。”
“那你算什么来的?她怎么不早跟你说个明白?”我问,大宝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心里明白的也猜到了这种结局,只是我愿意,我只想守护着她,希望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我不语,“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了。”他递给了我一张,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那是小宝留给他的最后口讯。
“大宝,对不起!我知道用这种方式跟您说再见有点不近人情。不过觉得这样也好,不用再纠结拖泥带水的没完没了,长痛不如短痛。这段时间看你在外忙碌我在停下来想了很多,我很感谢也很庆幸这几年来你的陪伴。我一直都觉得亏欠你的,可我又不能违背我内心的那个声音……你注定不是我最终要等待的那个人,对不起……希望不再见面,毕竟我们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暂时的交集只是因为当初迷路了吧,现在一切重回正轨。希望有一日你不再漂泊,找到你对的归宿。谢谢你,大宝。”
早上7点出门前我准备去看一下大宝。喊了几声没人答应,推开门一看房间里面没人。屋里收拾的很干净,只是不见了那些日用物品。我一下子摸不着头,突然发现了看见了桌子上用房门钥匙压了张小纸条。
“原子,很抱歉,没打招呼就走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追回去吧。查看了火车时刻表,最早的列车是早上八点钟的,所以就来不及跟你告别。另外,由于我身上还剩300多块,刚好够买张火车票。这两个月的房租我就没办法交了。很抱歉,以后有机会我会寄还给你。谢谢你,再见!”
我把那张纸条紧紧揉成了一团,在床边呆坐了一会,感觉脑袋空空。片刻,我径直起身关门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