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欢这些年游历大秦,常常听人歌赞先王的丰功伟绩,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他指挥各族,修筑的抵御外敌的万里长城的故事。
一笔长城长,不战平三夷。
诸如此类的,尽管大都是诗词文赋,但也足以窥得其在秦人心中的重要。
在老秦人眼里,长城更像是一种信仰,长城不破则秦人不灭,秦人不灭则秦国犹在。
少年此前一直认为这种说法有夸张的成分,但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完全如此呢。
李承欢抬头,看向眼前高耸的青砖城墙。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长城,但从未像此时认真地看过。
密布绿苔的青砖上到处是苦战的痕迹,有些甚至还插着玄铁箭头,裂痕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开。但青砖仿佛被施了什么魔力一般,依旧顽强地伫立着。时间浪潮的冲刷,仿佛丝毫未减其坚韧。
不知名的蔓植,曲折地顺着青砖之上的缝隙生长着,即便北域入了冬,它也未曾有衰败的痕迹,迎着寒风,肆意而张扬。
城墙高耸,少年极力仰起头才能勉强看到顶端。迎着骄阳,隐隐约约的看到有黑点攒动。
“是驻守的兵士吧。”李承欢喃喃自语道。
白城的兵士自然不比九原的,依少年猜想,其上,弯弓已被拉成个满月,只是见马车上象征着大秦帝王家的鸾凤图,才犹豫着,没有下手。
不然,此时迎接他们的,想必是漫天箭雨了吧。
“哄——”
少年面前,有些褪了色的朱红城门陡然打开,两队身穿墨甲的兵士训练有素地整齐跑出,并排站在城门两侧。
幽深的城门中,一个身披玄衣的中年男子,骑着红枣色的骏马含着一抹假笑向他们走来。
男子虽是笑着,却没有少年想的那么和善,目光如电,仿佛能轻易洞穿人心中所想。
这就是,鼎鼎有名的蒙将蒙恬吗?
李承欢盯着他,有些琢磨不透。
若说他是,可他脸庞清瘦细腻,抓住缰绳的手指如玉,纤细非常,没有老茧,丝毫不像是久争沙场的样子,这和少年先前所想的糙汉子的模样大相庭径。
可若说他不是,但李承欢即使闭上眼,都能感受到由他身上散发出的仿佛要凝为实质的杀伐之气,犹如身处沙场,身旁万兵擂鼓,如惊雷炸裂。
仿佛是察觉到李承欢在看他,中年男子转头看来他一眼。明明只是一眼,却让李承欢感觉如一盆凉水从头倒下,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
少年赶忙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枣红色的大马缓缓向前,最终在李承欢的面前停了下来。
蒙恬翻身,从高大的枣红色大马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却是无声。
仅凭这一点,少年就看出眼前的中年男子绝非看起来这般斯文,他的武功应是远在他与苏子雨之上。
李承欢凝着眉,有些琢磨不透。
听外界传言,蒙恬早些年得先王宠幸,赐予陨铁重剑,名曰均遥。
重剑无锋,大巧而不工。
当年蒙恬持均瑶剑,抗击月兔氏,那时的月兔氏尚且强势,而他却持着均遥剑,横扫北域,奠定了大秦铁骑的强名。
曾有老兵言说,那时的蒙恬,持着重剑,在战场上如闲庭散步,一剑挥出,便是漫天血雨。
那么理应来讲,他的剑术,应当是极为强大的。
但是,那年沧海问剑,为何他不记得有这号人?
剑道天命,世间千万剑修那年皆赴沧海,蒙恬那么有名,他也应当记得才是。
若是蒙恬一心守得北域,能够抗衡天道,那他的意志,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臣蒙恬,恭迎世子。”
中年男子看着马车上的墨色布帘,负手而立,却没有拱手,尽该有的礼节。
少年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早在先王生前,就已经号令天下大臣,免去蒙恬需要尽的礼节。可以说,若是他愿意,即使和当今帝王平起平坐也是可以的。
子雨是大秦世子,但也只是个世子,蒙恬能够下马,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漆黑的布帘被锦衣拉开,少女绝美的小脸从中探出,见到眼前的中年男子,有那么一瞬间,李承欢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抑郁,但很快,她的眼眸又恢复幽深冷冽的样子。
“先王在生前就规定了蒙将不必对天下任何人行礼,蒙将此举,倒是多余了。”
苏子雨倒是丝毫没有领情,语气淡然,
“我来此地,是有要事与蒙将相商,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了。”
少女冷言,说罢,便不再言语,回到车内。
李承欢见此,心中的疑惑越发大了。
在苏子雨初来此地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见到蒙恬,非但没有什么好态度,反而?——反而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悉听尊便。”
蒙恬嘴角含笑,没有生气,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番场景,说罢便上马,领着身后跟随的侍从走入城内。
李承欢虽疑惑,但还是驱车前行。
车马摇曳着,穿过城门,缓慢地前行,少年盯着蒙恬的背影,在脑海中搜寻游历大秦时,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却没有注意到,那枣红色大马上的中年男子,在穿过城门时的光影交错处,回头瞄了他一眼。
眼眸中略带戏谑,却没有丝毫轻蔑。
仿佛两人早就相遇过那般。
哼——当真是你——
“嘶——-”
枣红色的大马前蹄肆意张开,高高跃起,又重重踏回到地面。马上的人紧握缰绳,身体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掉下来的趋势。
显然,不知为何,他停下了马。
对于蒙恬此举,他身后的李承欢,是相当疑惑的。
为何突然停下来?
少年疑惑地想,回头看了看。
随行的死士还有一小批在外面,对于蒙恬此举,他们显然也是非常困惑,探头探脑着,不时和身旁的同伴叙说着什么。
“关门。”
枣红色大马上的人低声号令,其身旁的侍从仿佛早有准备,向着城墙上的兵士挥动手中的锦旗,只听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响起,大门轰然关闭。
“蒙将?你这是做什么?”
少女又一次掀起布帘,低声询问道。眉头紧锁,不明所以。
“我的人尚未完全进来。”
蒙恬嘴角的弧度越发深了,没有理会少女的疑问,只是伸出白玉般的手,四指并拢,缓缓弯下。身上的杀伐之气如潮水般涌现。
嘴唇蠕动,缓缓吐出两字。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