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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倚香楼’里的姐妹们说,方大掌柜您两天前竟是主动关了‘徐记长生库’的店门,莫非已是做好从扬州城里跑路的准备了?”
清冷别院中,一袭朱袖红衫的妖娆女子正娇吟吟笑着看向面前之人,轻薄面纱朦朦胧胧遮住了一双如丝媚眼,但却是愈发撩拨得人心头火烧。
“哪敢啊哪敢!仇长老您也知道的,小方子我的所有家当可是都在这扬州城里呢,仇长老您尽管放心!就算要走,那我也一定会是最迟离开扬州的那一个人!”
头上只剩下五六根稀疏毛发的“方半秃子”闻言立即便立直了两根发着颤的老腿,拍着胸脯坚定表态道。
“哦,那看来方掌柜您是不知道那‘纪疯子’马上就要来扬州的消息了?”
仇轻暖的饱满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淡淡轻笑,虽然隔着面纱瞧得并不分明,然而哆哆嗦嗦只盯着脚下的“方半秃子”,却是依然从心底深处,察觉到了周围气温都似是瞬间变得凛冽了许多。
“还望仇长老您指点迷津。”
仇轻暖冷笑地瞥了眼那规规矩矩立在门外对自己恭敬发问的半秃男子,心道这姓方的行事倒是很滑不留手,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什么把柄,竟是让她也不方便就此借题发挥了。
只可惜此人能力虽强,但武功却是低微,倒是与“极乐门”那群埋在扬州城各处干吃饭的没用暗桩反了个样。
这些酒囊饭袋!居然连“承天府”的纪曾马上就要到达扬州的消息都是今日未时才刚刚报上,可见乃是废物之中的厉害废物了。
“我门中暗桩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最迟明日,那纪巡检就会亲至扬州城内,所以你把那不正经的铺子关了也好,可别到时候惹上了什么祸端,平白连累了‘极乐门’里的上下数万名兄弟。”
“仇长老教训得极是,我这便回去吩咐手下的小子们早作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禀明长老知晓!”
方晋立即张大了嘴高声应道,然而心里的惧意却早已是如惊涛巨浪般抑止不住了。
什么?那“纪疯子”居然真要来扬州城里了?而且时间竟然就是在明天?!
早知道自己两天前就应该坚持将那方小子早早打发回老家!只不过现在却是做什么都太迟了,只有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留给自己准备,可还真是操他爷爷的狗屁“极乐门”暗桩!
全都是一群狗娘养出的废物!
“我今日来这便是为了与你说明,那关了的铺子也不用再去了,从现在开始,‘倚香楼’里的老鸨春姑便是你的旧日姘头,往后你们两人相互搭档,就不必事事皆禀报于我了,这里是一枚三月份量的‘引香丸’,若遇急事则可随身捏碎,我自会现身相见。”
仇轻暖冷眼瞧着门外那人脸上硬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献媚笑意,这时方才觉得燥郁心情变得稍稍好了一些,江湖上谁不知道那那“承天府”的纪曾乃是个出了名的疯子啊,放着好好的七品巡检不做,却非要跑去“承天府”中给皇帝当狗,八年前破堤灌城死了三百条人命的事情还没有平息呢,可现在竟是就又一身无事地被委派到了他们扬州府中。
猜都能猜得到这疯子绝不可能在这里安分守己,老实讲,他就算忽然哪天发疯把整个“十三街”都给炸飞上天去了,自己也绝不会感到丝毫稀奇的。
——那纪曾他就是一头见人就咬的“疯狗”!
除非是当今官家到场,否则谁也没办法牢牢拴住了狗脖子上套着的那根绳子。
所以如今这座偌大城池已是成了一触即发的万险之地,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可是不会傻到主动就跳进这炉火里去寻求刺激的。
“谢、多谢长老关爱。”
方晋双唇干涩地挤出了一道勉强笑意,抬手接过对方轻飘飘抛来的一块布囊,然而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出,他哪里听不出这仇大长老已是打定了注意将自己丢在扬州城里挡箭填坑,更何况他手里现在还正“握”了一枚三月份量的“引香丸”,已是注定无论如何都走不成了。
“老老实实地待在‘倚香楼’中,指不定还能够挣得一丝的活命机会。”
仇轻暖早就料到了这人会有如此反应,可是却不准备出手救这“半秃子”脱离苦海,‘纪疯子’马上就要到淮左的消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将“极乐门”在扬州的诸多布置全都打乱,逼得她只来得及安排十数名心腹安全撤出,便再做不了更多了。
然而形势急迫,“极乐门”却又不能留下一些人手以防万一,若那纪曾果真疯得厉害,“极乐门”也只能是壮士断腕,果断地舍弃掉这些散落在城内各处的大批门徒了。
“你回去之后告诉春姑,如果‘倚香楼’实在保不住的话,便让她带着手下的那些姑娘们先寻一处安全之地避避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方晋——,知道了。”
面色死灰的方大掌柜只是麻木张嘴应了个是,然而声音却是轻若游丝,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分明是要将他们当做木柴去添那一把旺火啊。
那道艳红妖娆的身影终于飘飘渺渺地消失在了小路尽头,然而瞳光涣散的方大掌柜却依旧是动也未动地怔怔杵在别院门外。
直到白雪纷纷扬扬将锃亮头颅全部覆盖,并彻底地与这漫山遍岭的银装素衣,融成了一处不辨你我的浑然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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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与我说的那美味吃食的出售之地?”
风雪长街之上,正立着两道瑟瑟偎依的细瘦人影,远远瞧去就像是两根秃了头的光溜旗杆一般,雪大遮眼,朦朦胧胧地竟也辨不清楚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一定是做不下去所以才关门了。”
薛孔方不禁搓着双手小声咕喃道,心道这家乳酪铺子出售假冒劣质吃食,在“半里沟”附近几乎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又哪里还有脸面还有本事?将这缺德生意继续再做下去?
“可惜了,还真是可惜了啊——”
瞎了两只眼睛的老道人张口吁出的喟叹却是带着一丝哽咽味道,他至今都还对那日入口即化的香甜之味记忆犹新、时时想念,与那薛孔方好说歹说了两日时间,方才迫得此人领自己来到了这铺子所在,可没想到竟已经是人去楼空、幽眇难寻了。
早知那日就该拼着舍去半条老命也要强撑算上一卦的!一想到今后己与这等人间美味便要从此人物两散、万水千山相隔!袁九野便觉得枯寂许久的心房,竟是抑制不住地涌上了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感!
“走吧走吧,老道实是在这扬州城内耽搁了太多时日,想来等明天那纪曾便会在此大开杀戒,若是再不抽身离淮的话,只怕你我两人,可就都要逃不过刀口撒血的悲惨命况了。”
“不会吧死瞎子,你居然不准备再找那狗屁劳什子的师门祖传宝贝啦?”
薛孔方那日渐消瘦的身形听了这话立即便绷得笔直!可却还是不敢相信这好像从天而降的喜讯,只是将半个身子都快要趴在了那人身上,眼睛放光地急切问道。
“保命要紧,想来祖师爷在上,也定会谅解老道的无奈选择的。”
目色蒙蒙的瞎道人不禁壮怀悲烈地将两道长袍往旁从容一挥,可却是趁着晦冥天色暗暗收紧了怀里的二十四枚簇新铜币,以防被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人随手又给顺去。
然而等了许久却仍也不见身上那人有所移动,袁九野于是只得轻叹口气地将一张枯掌翻后拍去,反手拽住那瞪大了眼睛的同伴,便顶风迎雪地朝向城南二十里外的“扬子津”方向,寻寻觅觅地物色离淮船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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