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记长生库”的老方掌柜，最近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这是赵隐通过连续多日的仔细观察，得出来的肯定结论。
每天晚到早归正午关门不说，就连在长生库中都是极少逗留，每每总是在太师椅上屁股还没坐热，便又匆匆忙地向里屋走去了，以至自己这个伙计也是分外轻松，常常都是每天呆不了几个时辰，便自去隔壁的“庆丰楼”领餐饭下工了。
多亏了大方的老方掌柜，自己这半月来的身高似乎都长了一些，如今只需要踮起脚尖便可以够得上三层木架上放着的那尊前朝双耳瓷瓶，倒也算是艰辛生活中的一丝难得慰藉了。
和哑叔约定的一月时间已经过了大半，《礼记》中说“十有三年......成童，舞象，学射御”，若是照这般算来，便意味着马上便要度过十三岁生辰的自己，将会从此脱离童子行列，而正式升格成为大宋朝的一名光荣少年了。
赵隐整理这半月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可却依然觉得好似经历了一场梦境一般，虚虚幻幻的总让自己感觉不太真切。
他那日发现那根“黄铁疙瘩”的异常之后，便曾经去过一趟胡家铁铺，只可惜却是没寻着胡二黑子，听人说乃是被一个不知晓名字的匠人收了做徒弟，而胡老黑子也趁这机会与自家大儿子还有媳妇一起回了老家，说来也倒真是太不凑巧了。
就跟自己那日去“太平赌坊”想要还元人木赠与自己的那册《石林祕录》一般，都是他去了，可他们便恰恰好走了。
所以那根“黄铁疙瘩”，自己现在便暂且交放在了小不点儿哪里。
当然这之中其实也存了几分私心。
小不点儿身小体弱，人又不会说话，若是再遇着被人欺负的事情而自己又不在身边，便可以拿出这根“黄铁疙瘩”做自卫，也总好过赤手空拳地被动挨打。
不过现在或许应该不能将这东西称作“黄铁疙瘩”了，自从那日街头与“快刀屠龙”血拼之后，这“铁疙瘩”就变成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器，他曾试着拿这东西往城隍庙外的那三颗石头上对着划了划，可没想却是一划一块石片，一戳一个深洞，让自己差点都以为划的戳的是豆腐而不是块石头了。
要不是这东西曾被人以通天手段暗中掉包了。
那便一定是话本故事里写到的宝物认主，自己以掩盖不住的一身英雄气场，让这东西自主脱尘归附了。
再不然便是如一些民间秘法描述的一般，乃是因为吸食了那“快刀屠龙”身上的新鲜血液，所以才会变得如此神威的？
......
身体忽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个哆嗦，其实比起后面的几个猜测，赵隐倒宁愿相信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从那胡二黑子布袋里头拿出的，本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贝”了。
小小童子决定还是抛开这些越想便越觉得玄妙的事情，只专注当下，手脚麻利地收拾完长生库中新入的几件绝当品，并将这些东西全都认真地登记在册之后，便一如往常地熟稔将大门锁上，然后谨遵掌柜嘱咐，将那把沉重铜匙亲手交给了隔壁“李和炒栗铺”中那位从来都不说话的中年店主。
今日无风无雪，阳光也很是明媚，可正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赵隐抬头望了眼对街那间新开了没多久的“令家乳酪店”，掂了掂怀里的钱袋，就是不知道辛苦攒下的这半贯通宝，到底够不够在店里买上一些新鲜的奶制品。
那怪叔说小不点儿的臂伤需要营养，他这半月在长生库中因为几名豪客打赏，也算是攒了一些钱财，正所谓花不出去的钱财全都是纸，这些铜钱若不花出，难道竟还要攒到小不点儿的手臂成了永久半残才好吗？
云翳渐散，灰蒙天幕竟是难得地透出了一丝暖暖天光，赵隐脚步坚定地揣着怀里的一袋铜币，便朝向对街不久前新开的那间“令家乳酪店”果断走去。
......
******
“欢迎欢迎！今天新出的新鲜乳酪！路过的朋友们千万进店来看看啊！让利贱售！不买有亏哪！”
“令家乳酪店”乃是大约半月前在“半里沟”新开张的一家乳酪店铺，“乳酪”这个词听着新鲜，据说乃是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们最喜欢饮食的东西，不过在寻常百姓家却是鲜少有见，毕竟这玩意儿的名字听着新奇，而且价格也不便宜，若是手里头有那闲钱，倒还不如去“太平赌坊”里摇上两盅要更划算呢。
指不定便能从此咸鱼翻身地脱贫致富了哪！
因此“令家乳酪店”中的吆喝声音虽是不小，然而却是门前却仍是一派清清冷冷的寂寥景象，鲜少有人来此问津。
“我听说啊，前些日子胡家那未过门的娘子便是因为吃了这令家铺子做的乳酪，整整闹了好几天的肚子呢！都说这乳酪可是官家御宴上才能见着的东西，所以能够出现在咱们这里的，定然是假货没错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这乳酪店可是接连几天都在让利贱售呢，要不是因为东西实在太差卖不出去，又哪可能做出这种自亏自赔的事情？”
......
人群中的议论声音越来越小，只过不多久，在“令家乳酪店”那两扇新漆的店门前，便已是彻底地再见不着一道围观身影了。
“——哎！”
颌下一缕山羊胡随风飘荡的乳酪店掌柜，不禁倚门长长叹出了一口牛乳香气，回想起半月之前热热闹闹的开张场景，便愈发觉得一阵心头失意、前路渺茫。
虽是已经接连做了几日折销，然而愿意来店中关顾的人却是越来越少，里头更是看热闹的人居多、愿意花钱的人少，试吃尝鲜的人多，可甘愿掏出铜板买下吃食的人却总是寥寥无几。
从开门至今，店中不过是卖出了两份半的成品奶酪而已，而至于剩下的，却是不是倒弃便是被装进了自己的肚里。
此类奶制品本就不易存放，这般咬牙支撑了半月时间，多年辛苦攒下的家底早就被挥霍一空，只怕再过不了几日，“半里沟”这间新开张的“令家乳酪店”，就得正式地宣告关门大吉了。
想他令良汝在汴京乳酪院卧薪尝胆二十三年，好不容易才学得了一身制乳手艺，可谁料来到这仙人骑鹤的地方还没开始大展拳脚，竟就要落得个棺材本都要赔光的潦倒困局了。
难怪他那日才一踏入扬州城的城门，便被一个算命的瞎道士抓着手免费赠了个“捕兽于渊，求鱼于山”的八字卦语。
——莫非自己这一辈子，注定就只能是这般一事无成、白忙一场了吗？
乳酪店店主熟练地从身后白瓷罐中抓出了大把乳酪放入嘴中，然而却是越品便越觉得分外苦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