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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好热!”
赵隐恍惚间竟是见着自己被困在了一座燃着火的巨大冰像中,他虽然竭力指挥着四肢想要破冰而出,但身上却是麻酥酥、酸软软的怎么也动弹不得。
后背某处就像是塞了快块冰般飕凉,然而前胸位置却是灼热难耐,隔着晶莹冰像,似乎隐约能见着一道模糊不清的瘦弱人影,正在背离自己越行越远。
赵隐很想要张口叫住那人,可喉管处却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沾水棉花,于是急急切切之下,竟是一身冷汗地立即就惊醒了过来。
“小哥儿总算是醒过来了。”
耳旁依稀传过一道浑浊人声,相伴的还有从自己胸腔发出的急喘气息,小小童子勉力伸手摁了摁昏沉额角,重重叠影在自己眼前渐渐合做一处,虽然腰上的肋骨就好像是要折断一般,不过所幸头脑尚属清明,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究竟姓甚名甚。
只不过这里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赵隐皱眉瞧着那张终于在眼中重叠的苍老面庞,——白发道髻,双瞳灰暗,原来竟是个目不能视的瞽盲道人,心念动间,已是脱口问出话来:
“道长,昨晚是您救了我吗?”
“看来小哥儿果真已是无大恙了。”
瞽盲道人伸指捋了把颌下长须,却是轻笑着摆了摆手道:
“其实昨晚乃是那小不点儿先发现的小哥,寻了老道来帮忙,这才算是把小哥儿从鬼门关上又重新给拉了回来。”
“小不点儿”?
赵隐脑中立时划过了那道模糊难辨的单薄背影,唯一的印象就是极细、极瘦,似乎是只到自己胸口高度,再然后嘛......
男童努力地皱眉回想,可却只是憋出了一头热汗,也再没记起一点内容。
“那、那那个小不点儿呢?”
赵隐不禁面皮微烫地低下脑袋,既然想不起来,那就索性不再去想了,反正总归是要当面对着人家说一声谢谢的,等向这位道长问出那“小不点儿”的住所之后,自己一定要亲自上门好好地感谢人家一番。
“走了,一寻着老道之后就走了,正巧老道那晚在巷口附近,或许是小娃儿发现的第一个生人吧,不过萍水相逢,老道我却也不知晓,那小娃娃究竟姓甚名甚,住在何处。”
赵隐难掩住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来这两位救命恩人并不认识啊,想起昨晚的凶险遭遇,心中便又不由生出一阵后怕,昨日风雪颇盛,要不是有人发现得及时,只怕自己就真要变成梦中那般的冰冷雕像了。
恩情固然要报,可莫名其妙就被人蒙着脑袋遭了顿胖揍,——“快刀屠龙”!这账咱俩可不能不算!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道长,昨晚若非是您出手援助,小子也不可能留得命在,救命之恩不能不报,道长今日若是无事,还烦往到家中小坐片刻,等隐儿禀过长辈之后,定要重重答谢道长恩情。”
“答谢就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况老道近日便要与友人结伴离开扬州,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小哥儿还依旧有心的话,倒是不妨帮助老道玉成一件双美之事。”
赵隐瞧着一身清风道骨的瞽目道人,本来是想张口追问究竟要自己帮忙促成什么“双美之事”,只不过话才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下了。
这道长一看便知是那种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尚之人,自己在他面前,可是不能表现得那般急切功利。
“道长施恩不望报,高风亮节真是叫人敬畏,小子这里便先行谢过了,昨夜在外一宿未归,家中长辈定然已是焦心非常,道长此番援手之恩,不敢或忘,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只要不违仁义之道,小子定当全力为道长促成心愿!”
赵隐郑重地朝那瞎眼道人揖了个礼道,说来也奇怪,他常听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随着时间推长,想象中的那种绵延痛感似乎却并没有到来,而且更加奇怪的是,昨夜被“快刀屠龙”那帮手下招呼最猛烈的后背位置,竟像是忽然通气了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舒畅感觉。
难道自己竟是传说中的“受虐”体质不成?
所以才会越挨揍就越觉得酸爽舒畅?
......
小小童子赶忙摇头甩掉了这个怪想,心道不过一码归一码,那“快刀屠龙”居然敢当街行凶,可见乃是无视国法的亡命之人,就算是为了扬州城的治安清明着想,自己也一定要将此等危害国朝安稳之人,报与官府绳之以法的!
而至于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小不点儿”,赵隐想到这里却是不由深叹了口气,就像是这位马上就要离开扬州的道长一样,也不晓得今后究竟有没有相见时候。
回想昨天晚上自己还在与那“千叶手”说不如江湖相忘呢,可现在换做自己成了承情之人,才发现有恩不能相立即报的感觉,简直就是憋屈难受极了。
就好像是欠人钱财却没办法及时还上一样。
就算要叫自己立即上刀山下火海,可却总也好过每晚都辗转记挂着睡不着觉。
“去吧去吧,小哥儿有这份心意就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道我也要与友人相伴上路了,前程莽莽,安危难知,还望小公子常怀仁厚之心,百折不饶!便定能百战得胜!”
瞎道人轻笑着抚了抚颌下长须,也不再与那童子叙话,洒然提了手旁竹杖,便哒哒哒地转身去远了。
屋外风雪渐消,残破古庙内,只留下满血复归的小小童子,面向着周家老宅方向,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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