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刺骨,残阳无力地浮在地平线上,绵软的阳光被黄昏时分渐起的薄雾所围困,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勉强在林地中留下一块块破碎的光斑,但带不来哪怕一丝一毫的暖意。
景伦正在密林中夺路而逃!
他紧握剑鞘的左手背在身后,提防着射向他的石块和树枝;右手持剑,斩开拦路的枯枝乱藤,在密林中绝尘狂奔......
景伦身后十丈开外,一群黑压压的猴子正在树枝间跳跃奔走,吱哇乱叫着追赶它们的猎物。
景伦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但他从未料想过自己会有被猴群当成猎物围捕的这一天。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欣山上的猴群从来都是乖巧且温顺的,有如今日这般主动围攻人类的事件,简直是闻所未闻。
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景伦猛一偏头,躲过一块朝他后脑勺射来的飞石;紧接着又将背后的剑鞘向下一挥,击断一支勾向他脚踝的木棍......
疯猴们的武器虽然原始,但却胜在多如飞蝗,况且还能就地取材、用之不竭,遂是将景伦惹得不胜其烦。
景伦一剑劈开前方拦路的苍木古藤,却没想到枯藤遮掩的地面下有一个一尺多深的坑洞,一脚踏上后,竟将整个小腿陷了进去,再欲迈步时,却发觉厚地毯般的藤蔓将他的腿缠了个结结实实。
身形方一停滞,疯猴们利爪勾踏枯木的刺耳噪音便追了上来。景伦也不回头,凭借敏锐的听觉,自戈钺厮磨般的噪声中识别出了数道不起眼的破风声,背后的剑鞘遂是一舞,将木梭飞石等物尽数击落。
景伦星目盯着脚下乱藤,心意一动,竟凭空生出一团烟气,拇指粗细的韧藤似是烧灼起来了一般,只需轻轻一扯,便寸寸崩断,还了景伦自由之身。
虽是再得奔走逃遁之能,可此时的猴群已离景伦不足三丈,遂是让他不禁在心中暗道不妙——猴群在密林中的动作异常灵活,而景伦的剑术却会在此处时时受阻,故难以将这群疯猴一网打尽。
他急需一片开阔地来摆脱猴群的追杀。可是,欣山地势高耸,人迹罕至,附近都是未开发过的深山老林,想寻一片开阔地谈何容易?
于是景伦飞身而起,干脆利落地踏上一片树冠,放眼四周,正巧看见前方不远处似有一块空地,但那地方却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不自然的红色光晕。
景伦在稍加思索后心头一亮,道:“我竟被追到了此处!前方之地用来决胜甚好!”
听闻脑后吱哇乱叫声愈来愈近,景伦干脆像猴子们一样在树冠上跳跃穿梭,往那光晕处奔去。
可是人类在树冠上的移动速度怎么可能快过猴子?当景伦从最后一棵树上跃下时,猴群掷来的飞石多如蝗群,更有一只迅捷如豹的猴子险些抓到景伦的衣角。
景伦从树冠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用剑柄将身后的飞石悉数击落。随后稳稳落到了一片被冻得结结实实、少说有半米厚的冰面上。
景伦脚下踩的是隆冬时节冰封的经桐溪:经桐溪起于欣山雪顶,在欣山山脉中九曲十弯,终成一条浩渺大江,哺育了山下万顷良田,最终注入望归岛东面的无垠大海中。而望归岛虽说是一海岛,但却有二百余万平方公里之巨,占了整个天祁王国领土的四分之一,对于很多远海岛国来说,单是天祁王国在望归一岛的驻军,便可教它们万劫不复。
不知出于何因,有着“天祁国第一圣剑使”之称的虚白境圣剑使景幻在刚过而立之年后便在望归岛的欣山山脉中避世。不久他便在欣山山腰处开宗立派,对于拜师求艺者来者不拒,凡是供奉十两银钱便可做三年记名弟子。但对于达官显贵景幻却嗤之以鼻,归隐欣山十多年来从未有锦衣华服者在他那里讨了好脸色回来。
有传闻称景幻选择在欣山开宗立派是因他及其喜爱欣山山腰处的大片锦葵梧桐林,而这条发源于欣山雪顶的大江上游正巧流经那片林子,故被山下的人称为经桐江,而那还不具备浩荡之势的上游,自然就成了经桐溪。
眼下被猴群紧紧追杀的少年正是景幻的真传二弟子:景伦。他与其余四位真传弟子皆是自幼便在师傅的武馆中修行,景幻对他们而言既是人师,也能担得起人父这一称谓——虽说景幻和他的五名真传弟子皆无血缘。
每日午时,景幻便许他的真传弟子们自山腰处的武馆出发,前往海拔更高、人际罕至的地方修行,至酉时方折返——若是放任他们在武馆中乱来,凭这五子现今的水准不消一天就能拆了大半个武馆。而至于数百记名弟子们,则是清早从山下的住所出发,在武馆中修行一日后再与酉时下山。
景伦今日照常上山磨砺剑术,却不知在下山时怎么招惹了这一群猴子,自离武馆几十里的地方被追至这离武馆十里左右的经桐溪上。景伦虽修剑多年,但却不似寻常剑使般好狠斗勇,但凡是有生灵的活物,若不主动惹他,景伦也不愿平白无故的犯下许多杀孽。可无奈密林之中,猴群身手矫捷,景伦竟一时跑不脱,反被飞石尖啸等惹得烦躁不堪,眼见前方有一片开阔的冰面,正好可用来跟猴群们一决胜负。
景伦在冰面上站定后左右观望了一会儿,见这河面竟然只有两丈多宽,心想:“这里虽然是上游,但往年夏季经桐溪涨水时都能有六七丈宽,就连两岸的许多草木都被卷了去。怎么今年入冬后只得两丈冰面?哦,是了。今年望归岛大旱,自夏末起没能降下哪怕一场雨,想必能保留着两丈冰面还是托了山顶融雪的福。”
景伦稍一沉思,便下定了决心:“虽说这片冰面略显局促,但已经够我摆脱这些披毛之辈了!”
遂转身,怒目圆视,将手中的利剑指向了猴群中一只体型硕大且毛色泛红的猴子——这只八成就是猴王了,刚才就是它差点抓破景伦的衣角。
猴群也在岸边的树冠上停了下来,被景伦用剑尖挑衅的红毛猴王呜咽了两声,突然仰天长啼,啸声清冷骇人。几只瘦小的半成年小猴闻声跳到硕大的红毛猴王身边,而其它的猴子们则识相地四散开来。红猴站在一条粗壮的树干上,伸手提起了一只小猴,原地旋转数圈后将小猴向河对岸扔去!
景伦没有转身,但听到身后传来枯叶干枝的簌簌声,他明白刚才的小猴被扔到了背后的树冠上。
红毛猴王如法炮制,第二只、第三只……共五只猴子被扔到了景伦背后的树上,而景伦面前还有九只。
两面夹击!
于是,景伦刚刚垂下不久的左手又背到了身后——握着剑鞘,防止背后的猴子偷袭。同时,景伦嘴中念念有词:“生命之缚释者,润涸泽以荡污浊,浸吾身以熄心魔,祁六领主之一赐下裁决,其名为水,其意为履,覆吾之肤,固吾之身。”
“冰晶亲和!”景伦大喝一声——反正猴子们也听不懂法术,自是不必像与人相争时那般默默吟唱,与其憋在心里,不如喊出来壮一壮气势。
“嗷呜!”果然,红毛猴王受了挑衅,对着天空又是一声长啸。
景伦面前的两只猴子闻声从树冠上高高跃起,另一只则“腾”的一声从树枝上弹出,如同利箭一般笔直的射向景伦。同时,身后也响起“腾、腾”两声——五只猴子对景伦发起了第一轮攻击,前三后二,两只高高跃起,三只笔直射来。
景伦左脚猛蹬冰面,向右侧闪身躲避:从景伦面前射来的那只猴子与从他背后射来的一只撞了个满怀——它们本是扑向景伦的,不过现在的景伦在它们右方一米处。
景伦背在身后的左手将剑鞘向右后方微微刺出,“咚”的一声闷响,另一只从后方射向他的猴子被捅中胸口,飞出数米后跌落在了景伦身后的河岸上。
现在只剩高高跃起的那两只了——它们正从高空极速落下,一左一右向景伦伸出了利爪。景伦将握剑的右手举过头顶,剑身自头顶向左肩搭成了一个斜面。“叮!”自左侧下落的猴子挠中剑脊,景伦的身形在冲击下岿然不动。
但于此同时,自右侧下落的猴子抓向了景伦的右臂。景伦持剑的右手在保持着剑斜向左下的同时,将剑柄快速向右上方刺出——猴爪擦着他的右肘关节滑过,而剑柄扎扎实实的怼在了猴子颈部,猴子顿时失去了意识跌落在冰面上。
此时,左侧的猴子顺着剑脊滑落,刚刚接触到冰面,但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景伦飞起一脚扫在脸上,飞出数米后扑倒在地。
由五只疯狂的猿猴发起的第一轮进攻,在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里,便被景伦云淡风轻地化解:三只猴子晕了过去,另外两只则在冰面上挣扎,但也不知是因为冰面太滑还是头晕眼花,它们许久也没能站稳脚跟,更别提进攻了。
猴王不解地看着在冰面上摇摇晃晃的手下们,又看了看景伦——原来景伦刚才的那一声“冰晶亲和”竟然在他的鞋底形成了锋利的两片冰刀,凭借它们,景伦在光滑的冰面上行动自如,而猴王的手下们则像滑稽的小丑般在冰面上东倒西歪。
景伦没再管这些残兵,稳住身体后再次将利剑指向了红毛猴王。
猴王受了挑衅,脖颈上的毛发根根竖起,又一声长啸后从树冠上弹射向景伦!
景伦再次向右方闪身,只听得一声铿锵,猴王本应抓向景伦的爪子卡进了厚实的冰面中。但景伦并未趁机将剑刺入猴王要害,反而后撤步退开,因为他发觉密集的弹射声从河岸两侧响起!
凭借锋利的冰刀与灵活的身法,景伦在冰面上闪转腾挪,一只又一只猴子扑倒在了冰面上,而他始终没有再刺出一剑。直到全部十三只猴子都落到了景伦左侧的冰面上,它们或晃晃悠悠站立不稳,或忙着将卡在冰里的爪子拔出。见状,景伦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将这群发疯的猴子一网打尽的时机到了!
此时景伦的剑已经收回到了剑鞘中,他将剑置于左侧腰间,左手托住剑鞘,右手紧握剑柄,双眼紧盯猴群,嘴里迅速但清楚的吟唱到:“生命之缚释者,驱金乌以斩夜魔,灼吾身以绞霜寒,祁六领主之一赐下裁决,其名为火,其意为剑,剑缚烈焰,焰煅神兵。”
景伦将剑抽出一寸,耀眼的光芒伴随着蒸汽从鞘口散出。
“嗷!”猴群中传来一声吼叫,红毛猴王终于把爪子从冰里拔了出来,但它也不可避免的在冰面上晃了两晃,随后才知晓了冲击十米开外的景伦的方法——它踩着冰面上横七竖八的手下,向景伦奔袭而来!
“咔!”猴王的攻击再次扑空……景伦连续后跳两步,又是与猴王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景伦落地时上半身微微前屈,腹部稍受挤压,“噗哧”一声,炙热的蒸汽从他的口鼻处喷出。同时,剑鞘口的光与气也翻腾地愈加猛烈,整个人仿佛是冬日里一壶滚烫的开水,全身上下环绕着朦胧的白色蒸汽。
“焰缚斩!”景伦拔出了全部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