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帝讲的故事显然没有官馨儿讲给云墨白的那般细致,没有起因,也没有铺垫,但逐字逐句都落在了林嫣如的心头上。
时间回到了亓历三十一年的初夏。
北殇国死士行刺亓帝未遂,亓帝盛怒,御驾亲征讨伐北殇国,不幸身受重伤,幸得一殇国民女搭救,她叫岳芊芊。
养伤期间,两人日久生,岳芊芊怀上龙种。
是年,深秋。
沐连城千里救驾,迎亓帝返京,同时将岳芊芊也带了回来。
此时正值亓殇纷争之际,亓帝不便将岳芊芊带入宫中,更无法赐其名分,于是便将身怀六甲的岳芊芊托付给时任户部侍郎的林彧代为照料,并允诺林彧,只要保守住秘密,成为孩子的养父,便提拔其为御史大夫,并将重宝库逆鳞间掌管大权交于他,以示信任。
林彧本就受过难以启齿之伤,无法娶妻生子,遇到这样一个既有子嗣,又能加官进爵的机会,自是欣然应允下来。
就这样,林彧和岳芊芊这对假夫妻便相敬如宾的过起了日子。
本来说是代为照料,可亓帝当时登基不久,加之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又积攒了许多事情,整天日理万机的就把岳芊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时间一久,林彧和岳芊芊二人你来我往,朝夕相处的竟也假戏成真,双方顿生情愫,有了夫妻之情。
转眼又到了亓历三十二年的春季,这一年发生的最大的事件自然就是“亓京红夜”了。
而就在“亓京红夜”的前几日,岳芊芊诞下龙女,取名林嫣如。亓帝接到消息后,想着自己这段时间怠慢了岳芊芊,便决定秘密送她出京城,到远郊的别院中享受和后宫妃嫔同样待遇的生活。
可就在岳芊芊出京的当天,中途就被一伙不明来路的人劫持了。亓帝闻讯后,派沐连城彻查,但几天过去了,岳芊芊的下落还未查出,“亓京红夜”便爆发出来。
世人皆知道“亓京红夜”皇后亓官氏遇难,尸体被一把火烧的面目全非。可亓帝见到那具尸骸的时候,一眼就看出那定然不是亓官氏。为了弄清尸骸的身份,亓帝暗中命宫中仵作验尸,虽没有太多线索,但仵作还是验出这具尸骸生前刚刚分娩不久。
单凭这点,再想到岳芊芊被劫持后下落不明的事情,亓帝立刻明白这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骸应该就是失踪了的岳芊芊。
“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年迈的林彧听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他与岳芊芊虽无夫妻之实,可两人感情并不逊色于寻常夫妻。况且这些年来,林彧表面上不露声色,那是因为他知道亓帝和岳芊芊的这层关系,但私下里却还一直在差人打探寻找岳芊芊。如今得知“亓京红夜”里死去的竟是她,顿时心如刀割。
而林嫣如听完这些后,震惊的两眼发直,失魂落魄。
亓帝哀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不停的观察他二人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林彧拍案而起,捶手顿足的说道:“陛下,老臣想彻查此案!”
“你想查什么?”亓帝问道。
“查出当日劫掠岳芊芊的人是谁!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她,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老臣不能让她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林彧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显然已是伤心欲绝。
亓帝说道:“岳芊芊的死,朕怎么会不闻不问,其实方才朕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林爱卿无需再查什么了。”
“很清楚了?”林彧被悲伤冲昏了头脑,要在平常,他可能也会听出端倪,只是现下心头一片杂乱,完全无法思考。
亓帝点着头,说道:“朕说秘密安排岳芊芊出京,既然是密旨,那知道的人自然没有几个,除了一直伴朕左右的文公公之外,也就是沐连城知道这件事了。就连林爱卿你,也是在随朕春猎的当日,才得到消息的吧?”
“是。”林彧回想了一下,接着又说道,“那陛下的意思是劫持她的人无外乎文公公和沐阁主两人中的一个了?”
“文洛随朕多年,如果是他,那也是受了朕的指使,你是想说朕也有嫌疑么?”亓帝冷冷的看向林彧。
直到这时,林彧方才恍然大悟的说道:“是沐阁主!可是……”
“可是什么?”亓帝质问道。
林彧立刻把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冷静的思考起来。
关于亓帝、沐连城和亓官氏三人之间的事情,林彧知道些大概,但云墨白是亓官氏和沐连城的孩子,这件事他是并不知情的,他只知道在亓官氏成为皇后之前,和沐连城青梅竹马,甚至在那段时间里,他还认为这两人才是天作之合。现在想起来,亓帝确实做了一件夺人之美的事情,难免会让沐连城怀恨在心。这样一来,沐连城便确实有理由用亓帝所爱的岳芊芊去换自己所爱的亓官氏。况且沐连城向来神出鬼没,老谋深算,麾下隐龙阁更是有这个能力来筹备和运作整盘计划,整件事情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陛下,老臣向来严谨,陛下所说确实合乎逻辑,可是没有证据的话,老臣也不好直接去找沐阁主当面对质吧。”
亓帝知道林彧会这么说,他似乎早有准备,脸上一沉,说道:“沐连城做什么会留下把柄么?就算林爱卿现在去查,过去了那么久,恐怕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吧?罢了,林爱卿就当是朕在戏言,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来年一到,嫣如也要嫁入隐龙阁,不知道反而好些。”
“不行!”林彧急忙阻拦道,“老臣听了陛下的分析,其实心里和陛下想得一样,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沐阁主所为,老臣拿不出证据,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嫣如嫁入仇人府中啊!”
亓帝又是一点头,故作为难的说道:“云墨白那孩子还是深得朕心的,他父亲云一南的遭遇想必爱卿你也听闻了吧?”
“隐龙阁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老臣自然是有所耳闻,只不过……”林彧说着就看向还在发呆中的林嫣如,又道,“嫣如还不知道此事,看她今日已被陛下刚才说的事情吓坏了,不如先让老臣带她回去安顿下来,再返回宫中与陛下详谈吧。”
“不必。”亓帝面无表情的拒绝了他,又道,“她大了,这些事又与她息息相关,就让她在这里听吧。”
“陛下,小女身子孱弱,受此惊吓,恐怕会得重病!”林彧不舍,恳求道。
只见亓帝轻咳一声,将守在门外的文洛叫了进来,然后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那文洛立刻来到林嫣如身后,一掌抵在她的背后,度了些内功过去,转瞬间,林嫣如的额头上就渗出汗珠,她也随之缓过神来,只是脸色还略微有些苍白。
“我这是怎么了?爹,陛下说的都是真的么?”林嫣如醒转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急忙求证自己是否真的是岳芊芊和亓帝之女。
林彧见她无恙,也松了口气,事已至此,他再也不能隐瞒,于是便重重的点了下头。
林嫣如受文洛内功护住心脉,倒是不会被这晴天霹雳吓坏了,可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一洼泪水,夺眶而出。
“好了,接着说吧。”亓帝沉声说道。
林彧眉头紧锁,心中颇有不满,可还是继续说道:“陛下,隐龙阁的事老臣不知道其中原委,不知陛下何意?”
亓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放心嫣如嫁入隐龙阁,朕当然也不放心,云一南是被沐连城所杀,他自然就成了云墨白的杀父仇人,想必云墨白得知此事后也不愿在隐龙阁待下去了,不如朕就安排他暂居御史府,等他和嫣如成婚后,朕会再赐一座府邸给他们,将来云墨白会是我大亓的栋梁之才,至于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心怀虎狼之心的人,迟早朕会拿了去。只是在这之前,爱卿还是要多多成全嫣如的婚事,也不要让云墨白走错了路。”
“老臣明白了!”林彧郑重的回答道。
亓帝又看向了惊魂未定的林嫣如,对她说道:“父皇对你有愧,以后自会补偿于你,朕知道你难以接受,不过也不必太过忧虑,如果实在不想接受的话,那林彧仍是你的父亲,朕可以只把你当女儿来看待,绝不干涉你原本的生活,如何?”
“多谢陛下!”没等林嫣如回应,林彧先跪下谢恩,因为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林嫣如自小知书达理,她也确实割舍不下心里的这位父亲林彧,她知道亓帝做出这个决定已是最大的恩宠。
于是,她也跪下说道:“谢陛下。”
亓帝露出微笑,连忙唤她平身,然后说道:“那一切就按朕方才所说的去安排了,嫣如,你是个聪颖明理的孩子,墨白血气方刚,日后你们二人相处,若他失了方向,你可不能让他误入歧途啊。”
“我知道了,陛下。”林嫣如答应道。
这次,亓帝的眼神中不但露出了笑意,更带着满意,他站起身来,向书房那扇巨大的屏风后面走去,留下了眼泪未干的林嫣如和一筹莫展的林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