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临睡前吃了粥暖了身子的缘故,再加上得知那粥是林栀亲手熬制的,陆时堔更是心情大好,便是一夜安眠,第二日早上起来发觉身体也没有昨日那般不适了,精神也好了很多。才用完早膳,便看见林炎神色复杂地走了进来。
见到林炎,陆时堔正欲起身行礼,林炎便抢先一步拦了下来:“你还有重伤在身,先不要动。”接着便看着他,关切地问道:“身子可还有哪出不舒服的?”
陆时堔也懒得再挣扎起来行礼,只是朝着林炎宽慰地一笑道:“将军放心,无甚大碍。”
林炎闻言神色略微缓和了一点,便开始叨叨絮絮同他讲起他昏迷这几日发生的事。
那日,陆时堔晕倒后,王贵妃便从催眠中转醒,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说出了什么,仍是一脸虚弱地望着周遭的人,却见地上躺了个比她更虚弱的人,面色苍白,鼻子底下流出两道鲜血。林炎这时已经完全慌了,还是一旁的侍从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跑出去传唤太医了。皇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下令将王贵妃抓起来严加审问。太医急匆匆跑进来,探了探陆时堔的鼻息,便摇了摇头道:“救不回来了。”
林炎看着躺在地上的陆时堔,悲愤交加,一口气闷在胸口,说不出话来,皇上心知是自己的莽撞坏了事,此刻也生出愧疚和悲伤的情绪来,一时间偏殿内寂静无声。不过这种寂静只持续了几秒钟,便被殿外一道清冷的女声打破:“谁说救不回来了?”
抬头一看,一名白衣女子自殿外飞奔而来,未及喘息,便在陆时堔身边双膝跪下,双手搭至陆时堔的颈间,片刻后拿开,又掰开他的嘴,看了一阵后,便要伸手去解陆时堔的腰带。
偏殿内一行人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待反应过来,那白衣女子已经成功解下了陆时堔的腰带,正在解他外袍上胸口位置的扣子。
林炎急忙上前制止:“女孩子家的,成何体统!”
那白衣女子却置若罔闻,或者说,从踏入偏殿的那一刻起,她便直接无视了其他人,眼中只有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少年。
当时邺城闹瘟疫的时候,陆时堔在帮她做那些隔离措施时顺便教了她那时在路上救下小男孩的法子,并告诉她此法只能用在身体健康但呼吸突然停止的人身上。她本就是个极聪明的,看陆时堔救那小男孩时的手法便记着了几分,经过陆时堔稍加提点,便已经掌握了心肺复苏的基本要领。只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法子会用在陆时堔身上。
她在解开陆时堔的外袍后,又松了松他洁白的里衣,露出陆时堔精壮结实的胸膛。她学着那日陆时堔的样子,一下一下按压着他心脏的位置,而后又低下头,向他嘴中吹气。如此好几回后,白衣女子渐渐有些体力不支,额角的虚汗顺着她好看的侧脸流了下来,呼吸也开始有些紊乱,待她快要要虚脱的时候,终于在陆时堔颈间触到了那一点微弱的跳动。女子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破天荒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眼中还隐隐含了泪光。
那一日,陆时堔和林栀皆是被人抬出偏殿抬上马车的。而后陆时堔便一连昏迷了好几日,林栀衣不解带在身边照料他,一直到他醒来,才终于放下心来回了清砚阁,这几天累得不轻,此刻正在清砚阁歇着呢。
至于那王贵妃,只隐隐听说先头似是个不得宠的妃子,后来不知为何,原先还算丰满的身材突然变得骨瘦形销,而皇上向来是好细腰的,自然就得了皇上的恩宠,封为贵妃,还成功怀上了皇子。经此一事才知那王贵妃原来是服用了从一名太监那里得来的“神仙粉”。这种“神仙粉”虽然可使人快速消瘦,但对身体的损害极大,而且服用一次便会上瘾。那王贵妃服用了数月有余,已是大大伤了身体的元气,这次自知腹中胎儿保不住了,又不敢明着告诉皇上,才想着借机嫁祸给宫外的医者。
只是当皇上开始着人查清“神仙粉”一事时,宫中于此事有关者,除了王贵妃,其余的人都以各式各样奇怪的缘由离奇死亡了,而那王贵妃原先便只是从一个小太监那得来神仙粉,其余之事一概不知,此刻因断了那神仙粉,日日受着痛不欲生之苦,终是忍不住悬梁自尽了。有关神仙粉之事,便成了一个死局,再也无从查起了。
陆时堔听罢,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关于罂粟之事,那幕后之人一旦察觉,是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的,此刻也不是特别惊讶。倒是林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时堔看出了林炎的欲言又止,朝着他真诚说道:“将军有何忧虑不妨说出来,属下愿替将军分担。”
林炎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日在宫中,阿栀解开了你的衣袍,而且……还同你有过……算是……肌肤之亲。阿栀虽然已经十七岁有余了,但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当时偏殿内不少人看见了,虽说是为了救人,但多少还是有伤风化,不知你是否愿意入赘将军府,当个上门女婿。如此一来,方可保阿栀清白。”
陆时堔乍一听说让他和林栀成亲,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只是一想到那天晚上林栀的态度,就又担心她不愿意,他又不希望她因为父母之命而勉强自己,便定了定神答道:“承蒙将军抬爱,属下也确实对大小姐颇为欣赏,但是属下私以为,婚姻大事,需得小姐自己做主,否则,就算是保住了小姐的名誉,但是她过得不快乐,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当林炎身边的小斯将这话原封不动转给林栀时,她正在熬陆时堔养伤的汤药,闻言正在过滤药渣的手顿了一下,眼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后,陆时堔以为他同林栀的关系会更加尴尬,却不想林栀反而待他比之前要热情许多。之前在梓苑时,每日的汤药她都是让林汐月帮忙送过来,而这些时日却全是她自己亲自端过来,一勺一勺喂他喝完。并是不时来他这里小坐一番,叮嘱小豆豆看紧他,不许他到处乱跑。
等到陆时堔终于被允许下床走动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被闷在一个小房间内十几天的陆时堔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恰好在他伤势未愈,也不需要随侍将军左右,这会子见外面阳光正好,感受道外面的温度时,才惊觉已经是五月初了。他突然回忆起在原主的记忆中,有那么一处地方,这个季节有大片的栀子花盛开,风景极美,又想着林栀自小在南方,名字中又带“栀”字,自然应该是比较喜欢栀子花这种生长在南方的花卉,便在当日下午林栀过来送汤药时约她第二日一同外出游玩。
其实对于约女孩子出去玩这件事,陆时堔实在是没多少经验的。是以在他喝完药,林栀拿了空碗准备出去时,他才纠结地唤住了她:“那个……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看近日天气甚好,不如让属下陪着小姐外出游玩一番,也是不错的,当然,若是小姐不得空就算了……”
林栀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他沉思了一会便答道:“也好,闷了半个月了,是该出去透透气。”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一句:“明日卯时来清砚阁找我。”
陆时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差点激动得一蹦三尺高,幸好及时被一旁的小豆豆拦下来了,说他伤势未愈还是好好歇着罢。
第二日,陆时堔用过早膳便早早等在了清砚阁门口。林栀还在为住在梓苑的病患熬药,见陆时堔过来,便唤来阿七陪他说话。
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人都过来看过他,连一直在练兵场的芍药都抽空带了几个熟识的将士过来,但是唯独没见阿七过来,大概是那次再来练兵场彻底伤了她的心吧。
陆时堔看着阿七怯怯地走了过来,眼睛也不敢看他,心想到底是个小女孩,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便笑着冲阿七道:“小屁孩你可以啊,小爷我受伤了都没见你去看看我。”
听他这样说,阿七明显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便也换了平日里同他斗嘴的那一副表情道:“你个讨厌鬼还好意思说,自己都能把自己弄成重伤,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别人知道我认识你,丢了我的面子呢。”
看她又变成了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陆时堔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听阿七酸溜溜地问:“某个人这么早来清砚阁,是来找师父的吧?”
“不然呢,难不成还是来找你啊?”陆时堔没听出来阿七语气里的酸味,继续得意洋洋道:“难得近日天气好我跟你师父约了今日一同出门游玩。”
闻言,阿七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愣了半晌,才冷淡回答道:“哦。”
接下来阿七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无论陆时堔怎么逗,她都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笑着同他斗嘴了。一直到林栀熬好了汤药吩咐她送到梓苑,她都没有再笑一下。陆时堔看得有些不忍心,不过他到底也还是没说什么,他知道,既然不可能,就不该给她希望。
出了将军府的大门,陆时堔沿着原主记忆中的路,拉着林栀拐了好多条大街小巷,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郊外,找到一个废弃的荒宅。临近荒宅的时候,林栀看向陆时堔的眼神中就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看着他疑惑道:“栀子?”
陆时堔温柔地看向她笑着说:“是啊,本来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的,就是没想到你自己先闻到了。”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荒宅前,推开了大门。
尽管有过心理准备,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林栀吃了一惊。眼前一个大大的院子里种满了栀子,全都开了白色的花,整个院子被绿色和白色填满了,不时有几只蝴蝶飞过,更为眼前的美景添了一份灵动。
在阿辰的记忆里,他是从秦伯处逃出来后四处游荡时偶然发现这处荒宅的,当时这个院子里还没有这么多栀子,只有墙角不显眼的地方有一株。生在北方的阿辰第一次见到栀子,甚是喜欢,便折了枝扦插了很多株栀子,细心照料,一直到后来长满了整个院子。
原本永安城在北方,栀子一类的草木并不容易成活,可偏生这院子位置特殊,光照和雨水都很充足,冬天的时候也没有别处那么冷,这些栀子便在地处北方的永安城长得一日比一日茂盛。
林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良久才轻声说了一句:“阿娘说她生我的时候难产,疼得快要没有力气的时候突然闻到一阵栀子的香味,然后我就出生了,所以便给我取名为栀。”而后看向陆时堔,眼神明亮:“我从小便喜欢栀子,但自从十岁那年来永安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很喜欢。谢谢你,陆时堔。”
陆时堔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多采一些回去,在梓苑扦插一些,悉心照料,总能成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