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坐起身时,透过窗,能见到百里霜坐在木廊中,双脚放草地上,抱着双膝发呆。
商陆起身走到门口,望着桌上剩下的两个菜包和半碗豆浆,摇了摇头,有些心疼。
扣月俸是没得跑了。
百里霜站起身,拍拍裙子道:“走了。”
商陆道:“小姐,等等我。”
他跑去井边打水洗漱,但百里霜已经迈出院门了。
商陆匆匆洗漱完,一口饮尽豆浆,抓起两个菜包子追出去。
百里霜走得很慢,商陆耽误的那些时间,她连三九巷都能没走出去。
商陆跟在她身后,也不敢说话,安静吃包子,一路顺着河堤,走过齐山林的酒肆那里,还未开门,倒是河对面的茶铺已经开了门,却不是司马月在晒茶。
她要送孩子去私塾,在门前木架前晒茶的,是她丈夫,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子,生得很普通,名字也很普通。
秦一。
秦一的脾气很好,司马月生得极漂亮,身段也好,常常有人去茶铺喝茶,会调侃两句,他总是涨红了脸,然后小声说道:“这样不好。”
以至于司马月常常笑着说,嫁了他,心眼小的话,怕是要被气出毛病来。
商陆跟在百里霜后,看着那一袭黑裙,咬了一口包子,说道:“小姐,你裙摆脏了。”
百里霜停下脚步,弯腰低头,青丝散落,小辫子晃了晃,站起身后,她回头看着商陆。
商陆愣了愣,又咬了一口包子。
她说道:“没洗干净。”
商陆嘴中包子连忙咽下去,还顺带着咽了咽口水,解释道:“小姐,也有可能是晾的时候风吹上去的。”
百里霜踮起脚尖,抬手微微一屈,敲在商陆额头。
摇了摇头,转身继续走。
商陆揉了揉额头,连忙跟上,转头看到秦一,举手打招呼。
秦一捧着茶盘,笑着道:“早啊。”
商陆笑道:“秦大叔,小小月今日不是不用上私塾吗?”
秦一一愣,然后才道:“这傻孩子,没和我们说啊。”
商陆道:“小星言告诉我的,也不知道真假。”
秦一无奈道:“家里那丫头有小星言懂事就好咯。”
商陆笑着挥手,跟在百里霜身后走。
开馆后,商陆照常打水收拾,擦完架子上的铜镜香炉后,又煮了一壶水放在桌上,最后才跪坐高台上。
百里霜则一如既往坐在桌前练字,旁边叠起的宣纸,都快有一尺高了。
这么些年下来,不论晴雨,日日都要来知天命练字,从不间断,百里霜究竟写了多少个字,商陆也算不清楚。
但很费纸是真的。
商陆盘膝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开始修行。
坐照内视,却突然愣住。
气海内八条大龙并无变化,只是悠哉悠哉吞云吐雾,但喷出之后,却化作暴雨直落,底下原先的小池塘早已经不见,如今化作了一个小湖泊。
随着这大雨不断,连绵落下,积水成海,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商陆运转功法,将小湖之内真气送入经脉之中,握了握拳头感受一番,这真气不止浑厚许多,也更为凝实。
若说第二境也有分作六小境,原先他应该在第一境,一夜之间,却直接到了第三境。
这功劳,大半还要归于那蛇蜕灵液。
商陆想着,几滴蛇蜕灵液能让他到了这种境界,若有一瓶喝着,想必要到第二境极致,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
至于第三境?
那纯属说笑了,开辟识海若是也能凭这种宝物促就,天底下第三境界以上修行人也不至于这样少见了。
换一种说话,既然洛凝雨和魏言都看得挺重,这样的蛇蜕灵液,想必也价格不菲。
念及于此,他乖乖运行认真修行法,继续修行。
至于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要放一放的。
到了黄昏时分,知天命刚闭馆,商陆跟在百里霜身后走回三九巷的时候,灵蛇窟一事就传开了。
商陆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但想来聪明人应该不只是卢毅一人,最终活下来的,也当然不应该只有他们几个。
如今这事情一传出来,真假难辨,但一旦被证实了。
不好交代的自然是洛凝雨和魏言,设计伏杀为数不少的修行人,未免残忍,绝非正道所为。
私底下当然可以说这种事情早已经是天下宗门默许的事情,但明面上,这两大宗门都是名门正派,姿态当然要摆出来。
站出来训斥两句那也是应该的。
若再往大了说,洛凝雨是大龙宗嫡传弟子,魏言在极意门地位甚至隐隐高于寻常嫡传,这种传言若是为真,丢脸的,还是这两大宗门。
众目睽睽之下,碍于面子自然是不得不去追查,但私底下要如何操作,也就没人知道了。
反正,绝不会让这种事情继续传下去,也不会有人能查出真相,不论使他们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查不到。
那么昨夜那一群人,就都是安全的。
商陆其实一直是不担心的,昨夜一番厮杀,他不止一次施展奔雷手,那是极意门嫡传绝学,哪怕魏言,如今也以为那他是极意门人。
唯一的漏洞还在卢毅身上,卢毅是认得他那面具的,但他不敢站出来,他若暴露了昨夜行踪,那也是要丢性命的。
毕竟,他也在虎口夺食过。
所以这漏洞,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百里霜还是抱着膝盖坐在木廊上发呆,商陆打了一桶水,开始劈柴,正打算烧水做饭,突然想起早上没有去买菜,连忙站起身问道:“小姐,你想吃羊肉吗?”
百里霜微微转头,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商陆愣了许久,也没敢问这点头又摇头是什么个意思?
犹豫许久,终究是往门外走去,一只脚迈过门槛,他又回头问道:“小姐,除了羊肉,还要不要吃别的?”
商陆觉得这句话问得极好,不论她回答要或是不要,都已经是应了要吃羊肉那回事。
最后真要追究起来,也算是有个说法。
只是,他约莫也忘了,那说法多半是说不通的。
但这样的事情,并不妨碍商陆觉着自己难得聪明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