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站在余元房中,不去碰那杯热茶,只是感慨道:“那些官老爷们就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看咱这交情,是不是也像那水中花月一样,轻轻一拨就要破碎?”
余元坐在白苏后,看着娇小瘦弱的少女,摇头道:“你我都杀过人,所以知道什么叫做过命的交情,也就更明白在死亡面前,没有交情可言。”
白苏笑道:“是嘛,我也总这样以为,不过以后要是有人出了价要你的命,我还是能知会你一声。”
余元说道:“虽然还是要杀我,但总归知会一声,也是交情了。”
白苏眯眼笑着,站在窗前,生得不够高,那窗台偏偏格外高,所以双手没法子撑在边上,就有些懊恼。
余元喝着茶道:“你今日过来,总不会就是这样谈交情的吧。”
白苏转头说道:“我要走了。”
余元点头,又说道:“保重。”
没有问她去哪里,更没有问她去多久。
白苏临走前,一脚踩在门槛,回头晃了晃手腕上两只银镯子,笑道:“你这样的男人,我一拳头下去,要哭很久吧。”
余元呵呵笑着,白苏没由来道:“没意思。”
余元说道:“没意思的不在于你前些日子叫我三弟来杀我?”
白苏笑道:“我说了,人啊,都不可靠,他还说,要带我远走高飞哩,结果还不是被你打了一顿,什么都招了。”
余元平静道:“慢走。”
白苏迈过门槛,手上银镯子相碰,叮当作响。
悬挂腰间一块黑色木牌晃了晃,与那一条雪白无暇的裙子,有些不衬,但白苏只是轻轻挑着,双手环胸,想了想,有些忧愁,低头看了看,愈发惆怅。
算卦那个和尚说,今日城外许有大变,反正是临走了,就当做给那个胖和尚一点面子吧,他赚些银子也是不容易的。
这么觉着,突然想起那个胖和尚敞露的肚子,莫名有些,想要割开来看看呢。
一步一步缓缓走着,那么一条百丈宽的大街,人有些多,出到城去,用了半个多时辰。
在城门口,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满头白发的青年男人。
他穿着白衣,一身素白。
白苏脚步,没由来挪不动了。
那个白发青年抬头,微微一笑,说道:“好重的死气。”
就连白苏这样的修行人,他都不曾去注意。
白发青年面如冠玉,脚步稳重,缓缓往前走,直到他走得不见身影,白苏大口喘气,腰间那块黑色木牌,多了一条裂痕。
白发青年转入一条小巷,有一个背着木剑的黑衣少年站在破旧院子外,拉上院门。
没有脚步声,但黑衣少年猛然转身。
白发青年说道:“宗师之下,能听出我这剑鸣的,你是第一个。”
兴许会有第二个,但柳霜钟,就是第一个。
柳霜钟抿唇,将手中铁锁放一旁,走下台阶,双膝跪地,恭敬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柳辞,见过师祖。”
他在天玄山那么些年,没有人当他是个人,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性命,他一日悟剑,随手取走那位迈入大宗师境的老祖剑道时候,漫天宗师,都要取他性命。
是面前这位白发男子,一力压下,也是他耗费心力,止住那位老祖一跌再跌的境界,生生将他拉回大宗师境。
同样还是他,放开天玄剑阵,任他下山。
可以说,这位师祖,是天玄,又或许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把他柳霜钟当做一个人的人。
白发青年抬手,真气将柳霜钟托起,说道:“山下的日子,如何?”
柳霜钟说道:“不苦。”
白发青年点头,都不是话多的人,便两相沉默。
良久,白发青年说道:“随我回南海练剑吧。”
柳霜钟摇头,“师祖好意,柳辞只能心领了。”
白发青年说道:“那个小姑娘也可以去,南海的规矩我可以为你破,天玄的规矩,我却破不得,哪怕是你。”
柳霜钟说道:“师祖之意,柳辞明白,只是,家中徒弟曾说过。”
“逃避,是弱者的怯懦。”
白发青年点头,说道:“反正天底下,无非事在人为。”
柳霜钟点头,又抱拳道:“师祖,柳辞尚有个不情之请。”
白发青年问道:“你要我带那个小姑娘回南海?”
柳霜钟轻声道:“她很不幸,好不容易过得好些,不该因为我要死了,再次变得不幸。”
白发青年点头道:“可以。”
“多谢师祖。”
白发青年摇头,转身离开,“你若死了,这天下会很无趣的。”
柳霜钟恭敬行礼,背后木剑,剑意盎然。
白发青年缓缓走着,庞大神识,覆盖一整座三平,感应到那个小姑娘气息,便往谨言酒楼走去。
这一刻,城中刺史府内,那位武道宗师全然不知。
这一刻,城中所有修行人,都没有知道,在前一刻,有神识扫过。
这一刻,白袍刘三琴坐在院中,缓缓抬头,喃喃道:“这漫天死气,也懂畏惧?”
他站起身,双目流过银光,往城中某处望去,双脚一软,瘫倒在地,抬手抓着桌边,挣扎坐在凳子上,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喘气,大笑道:“有意思。”
城中那个白发青年站在了谨言酒楼门前,回身一看,微微一笑,“有意思。”
抬脚迈入酒楼,百里霜转头看了一眼,不在意,继续喝豆浆。
客栈伙计上前打招呼,白发青年摇了摇头,走到商陆那一桌前去。
商陆抬头,陆谨转头,两个小孩则没有什么心思,依旧喝着豆浆吃油条。
白发青年说道:“鄙人柳辞师祖,受他所托,带一个名叫苏念的小姑娘去南海。”
商陆皱眉,“我不认识柳辞。”
苏念也抬起头,疑惑道:“柳辞是哪个哟?不认识不认识。”
陆谨则眯起眼,“天玄剑宗柳辞?”
青云如临大敌,但练武者体内那仅有的真气,竟不争气地恐惧着。
白发青年想了想,说道:“或许,他在山下,名叫柳霜钟?”
“咦,你说的是师父?”
白发青年看着苏念,笑道:“是。”
苏念摇了摇头:“我不信。”
商陆放下筷子,伸手往旁边抱起苏念,说道:“你我,出去谈谈?”
陆谨平静说道:“这里也可以。”
商陆摇摇头,抱着苏念往外走去,苏念顺手抓起放在桌上的小木剑,对着苏星言点头道:“小星言儿不要怕,我去去就来。”
她对着白发青年说道:“你要是敢欺负我师父,我就敲你脑壳儿。”
白发青年微微笑着,率先走出酒楼。
商陆跟上,青云望向陆谨,面色苍白。
陆谨摇摇头,苏星言没有看明白,但知道遇上了大事,只是旁边百里霜仍是一脸平静,她便也能安心。
“公子,他?”
“啊,人间第一,天玄柳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