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容华搂着昏死过去的儿子,咬牙切齿地盯着商陆,与毒蛇一般,择时而噬。
商陆转头说道:“你儿子腿还没断,先不要瞪我。”
秋容华瞪大双目,林秋荻咬牙道:“你别太过分了。”
林乌梁缓缓说道:“李大人且看,你尚且还在这里,他已经如此猖狂了,可想而知,事先你不在时,他会是如何模样。”
李东起微微抬手,说道:“林老爷放宽心,县衙向来秉公执法,他若触犯大唐律法,今日谁来了,也救他不得。”
林乌梁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这句话之后,常常还会跟着另一句话,若没有触犯大唐律法,今日谁来了,也伤他不得。
李东起走到商陆面前,商陆正站在乱石堆上,居高临下。
四目相对,李东起问道:“你杀了人?”
商陆点头,说道:“杀了人,现在是一个,另一个不治,就是两个,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治,因为他或许更希望死去。”
“那么,你为什么杀人?”
商陆咧开嘴,笑容温煦,抬起血淋淋的右手,拨开散乱的鬓发,往后梳去,“我是修行人,他也是修行人。”
读书人常说侠以武犯禁,但大唐律法,一直没能废除那一条十二上宗联名定下的律法。
修行人之争,若为武斗,不论生死,不归世俗所管。
商陆说与他们是生死武斗,莫说县衙管不着,整个唐国也管不着这些事情。
只归十二上宗执法堂管,但寻常江湖仇杀,不涉及十二上宗,执法堂向来少管。
李东起听出话中的意思,沉声问道:“你杀了一个人?”
商陆说道:“那就看你管不管了,不管就是两个。”
李东起冷声道:“为何杀人?”
商陆说道:“修行人的事情,能算是杀人吗?不过是拳脚无眼,接不了我一拳罢了。”
李东起一招手,身后仵作连忙跑去验尸,还有衙役去扶起还剩一口气的路青云,送往医馆去了。
不多时,除仵作之后,又有几名衙役自街头街尾各自小跑回来,贴在李东起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东起眼眸有刹那失神,随即郑重望着商陆,多看了两眼,冷哼一声,转身对林乌梁说道:“林老爷,修行人的江湖仇杀,不归我县衙所管。”
林乌梁阴沉着脸道:“李大人,此人夜入我府,当街行凶,如何是江湖仇杀?”
李东起说道:“我自有判断。”
林乌梁沉声道:“李大人,你应当知道,处事不公,我林家有那个本事,弹劾县衙。”
刺史府中,不是没有他林家人。
李东起走到林乌梁面前,俯身往前,贴在林乌梁耳边说道:“我比你更想要把他抓起来。”
林乌梁微微转头,李东起轻声说道:“但是,要按规矩来。”
林乌梁听懂了,今日这事,他李东起不会管,也不能管。
但他不能管,还有人能管。
李东起继续往前走,突然马蹄声起,他回头望去。
街尾近城门处,一名大汉身披狮头甲,胯骑铁衣马,率先而来,上百铁甲骑兵,紧跟其后。
他是折冲府左果毅都尉,林家次子林乌柱。
林乌柱望着满地碎石,在林家大门前拉住缰绳,俯下身说道:“你县衙不敢管,我折冲府来管。”
李东起沉声说道:“修行人生死武斗,不归世俗所管。”
“生死武斗?”
林乌柱提着马鞭指商陆,“此人,夜入林宅,当街行凶,折冲府军何在?”
身后一百战马齐踏步,声响震天,大吼道:“在。”
李东起皱眉道:“林乌柱,三平城内的事情,你折冲府管不着。”
林乌柱冷笑道:“我常年不在城中,经年巡卫北州,如今有人跑到我脑袋上来拉屎,你告诉我,我管不着?”
秋容华嘶声叫道:“叔叔,他还打断了艺胜双手。”
林乌柱闻言,勃然大怒,他常年征战,生死不归他事,因此多年不敢娶妻,林家如今只剩这一株独苗,伤他林艺胜,就是打他的脸。
他大吼一声:“夜入林宅,当街行凶,给我抓起来。”
秋容华面容扭曲地盯着商陆,咬牙切齿,恨不得他死。
商陆回头望着李东起,“这个,就算犯法了吧。”
李东起抬手,衙役往前靠来。
林乌柱冷声道:“李东起,你这几十衙役,不当事,我劝你,少管闲事。”
折冲府兵,全为练武者,虽境界有高低,亦只有一二境,但合击之术,天下无双。
人尽皆知,折冲府兵过百,第四境可敌,若上千,宗师下无敌。
李东起这几十名衙役,确实管不了。
但他管不了,并非商陆管不了,正儿八经捉对厮杀,他不如第四境。
可他是八脉俱通,若论真气浑厚,运气恢复,只怕已接近宗师。
上百折冲府兵自然能耗死寻常第四境修行人,但对他无用。
他最擅长,以强胜弱。
莫说一百折冲府兵,就是一千,遇上全盛商陆,亦是绝无胜算。
唯一可惜的是,商陆如今并非全盛时期。
值得庆幸的是,也只有一百折冲府兵。
李东起已然走到商陆面前,他厌憎陆玉狐,也不喜欢商陆,但三平城内的事情,还归他管。
一个抬手,数十衙役并排列开,将商陆护于人墙之后。
林乌柱沉声问道:“李东起,这点面子也不给?”
李东起说道:“官服在身,职责在肩。”
林乌柱甩了甩马鞭,说道:“那便,冲锋。”
李东起大声叫道:“林乌柱,你这是知法犯法。”
林乌柱歪着脑袋说道:“胡说八道,他擅闯民宅,行凶杀人,你县衙既然没那个本事来管,我替你们管,那是友邻互助。”
他咧开嘴笑道:“是这个词吧。”
商陆拨开衙役,抬手擦擦嘴角血水,笑道:“我刚才还一直在担心,你怕了,退了,那样子我会很为难的。”
林乌柱似笑非笑道:“你说。”
商陆笑道:“因为我觉得如果你就这么退了,日后再来寻仇,我会很苦恼的,毕竟,民不与官斗嘛。”
林乌柱冷笑道:“你还知道民不与官斗?”
商陆认真道:“是这么回事,但今日你在这里,县衙的大人也在,那么你已经知法犯法,我打死你,也不过是,防卫而已。”
林乌柱怒极反笑,指着商陆,又指着自己,“你说,你要打死我?”
他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商陆握了握拳头,平静道:“刚才这么问的三个人,一个现在在医馆,一个现在在黄泉。”
他抬起头,眯着眼道:“还有一个,现在应该在疗伤。”
李东起厉声道:“退开。”
商陆摇头道:“不要,我不喜欢杀人,但是我更不喜欢给自己留下祸害。”
林艺胜可以只断腿,林秋荻林乌梁可以活命,哪怕对他恨意最深的秋容华,都可以没事。
因为他们都不足为惧。
一死一伤的两人,都是修行人,而且是第三境的修行人。
所以,他今日还要把林乌柱当场打死。
反正,他占理。
至于说什么得理不饶人,那又怎样?
总不能为了虚伪的名声,就给自己留下隐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