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菜到市场,得赶在早市之前。这时候商家们都忙着准备开市,阿蛮去学校又太早,通常会留下帮人干一阵活。
不论是否认识,只要力所能及,阿蛮便上前帮把手。
刚开始只有文才家例外,阿蛮不愿意帮文才干活,对文才的反感不是一两天形成的,也不可能一两天消除。虽然给文才拉货,但这是买卖,阿蛮并不认为亏欠文才什么。
阿蛮这种心思,文才应该是明白的,好像并不介意,阿蛮不跟他说话,他对阿蛮的行为也从来不多嘴多舌。只是日子一长,阿蛮觉得反正都是干活,不帮文才干活,荷妹婶也跟着辛苦受累,自己又何必太小气。
于是抢着帮荷妹婶干活,对文才依旧爱搭不理。
没过多久,阿蛮就跟市场上的人混熟了。大家对这个憨厚的大男孩有了好感,有货要拉的时候便乐意给他留着。
阿蛮的活越来越多,相应的,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手上的冻疮也越来越严重。
这天一大早,阿蛮给秀岚与和尚带了小笼包,这是他昨天答应请客的。
和尚正吃得津津有味,秀岚从书包里摸出个小东西递给阿蛮,阿蛮定睛一看,是个贝壳一样的蛤蜊油。
“唐师傅开车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看你手烂的!”
秀岚将蛤蜊油放在到阿蛮掌心,又挑起筷子刁起个小笼包送到嘴边,说:“要记得涂啊,不然就白买了。”
见阿蛮点头,才放心将小笼包塞进嘴里。
阿蛮还是第一次收到女生礼物,小贝壳躺在掌心,滑滑的凉凉的,外壳润白光亮。阿蛮看一眼秀岚,秀岚阳光开朗如常,正对肉香汁浓的小笼包赞不绝口。
和尚一边吃一边笑问:“我有没有?”
“死一边去行不?”秀岚没好气地骂。
和尚无辜地望着阿蛮,两个人都笑了。
阿蛮得了蛤蜊油就抹上了,一整天都好心情。
下午,因为帮人拉了点货,回家的时候天快黑了,经过初中校门前,看到李老师抱着小野,在路边走来走去。
“老师,你在等我啊?”阿蛮停车问道。
估计等久了,李老师问:“怎么今天这么晚?”
阿蛮不好意思地笑笑:“拉了点货,耽搁了。有事?”
李老师走近前,从小野怀里掏出一对皮手套递过来。
阿蛮伸手接过,惊叹一声:“呀,皮的,这个好,挡风。”开心笑着,就要扯掉旧手套换上。却从皮手套里又滑出个小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阿蛮手快拿住,定睛一看,巧了,又是个蛤蜊油。
“嘿嘿,这个也好,明儿我也请老师吃小笼包。”一边换上皮手套,一边欢喜地逗小野说,“也把小野带上,小野,好不好?”
李老师见阿蛮像要熄火停车的样子,阻止说:“不早了,你快些回吧,蛤蜊油别忘记抹,手都烂成什么样了。”
“好嘞,好嘞······”
阿蛮开心应着,见老师退到路边,临要启动,又忍不住停下,盯着小野问:“天这么冷,怎么不把小野留家里,住学校也不是好方便,照顾得过来?”
李老师听了,佯装生气,反问:“你这个家伙,越管越宽了啊,放家里你给我带?”
阿蛮连忙讨饶:“嘿嘿,不敢,不敢,我先走了。”
戴上皮手套连连击掌,举举手,展示给李老师看,见老师含笑点头,阿蛮赶紧加油开溜。
回到家,停好车,天已经黑透。
远远望见红杏抱着红红站在院门口,屋里透出的光只能照出人形轮廓,阿蛮举手一招,拎着摇把往自家去了。
棉花已经做好饭在等着了。
“秦棉花同学,”阿蛮吃了口菜,笑嘻嘻地说,“请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棉花抓起眉头瞅着阿蛮:“你现在跟阿成一个德性了,越来越没个正形。”
阿蛮纠正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其实,阿成就是被我给带坏的,我藏得比较深。”
“嗯,这个我信。村里人都说你憨,真是瞎了眼了。没大没小的,老娘的名字也是随便能叫的?就凭这一点,你就不是个好东西。”棉花一边纳鞋底,一边跟儿子唇枪舌剑。
阿蛮还是笑嘻嘻的:“是不是个好东西,你先把手伸过来再说,给你个好东西。”
“真的?”棉花将信将疑地盯着阿蛮,手慢慢伸了过来。
阿蛮右手伸到一半,忽地缩回,左手突然伸出抓住棉花手掌,翻过手背。
“哟,你这手烂得······还不够厉害嘛。”阿蛮疑憾地摊开右手,露出手心的蛤蜊油,“看来这个是用不上了。”
顿了顿,又很好心地问:“要不,这两天再吹吹冷风,再裂开一点就用得上了。听说这蛤蜊油治冻疮,效果老好了,不骗你!”
棉花被阿蛮给气笑了,一把揪住阿蛮腮帮,骂道:“你想死了是不是,拿过来,老实点!谁让你放桌上的,放老娘手上,听见没有······”
阿蛮被揪得痛叫连连,求饶不已:“不已经放你手上了吗,还揪?”
“位置摆得不好看。”棉花悠然说出个不可反驳的理由。
形势不利,阿蛮只能认栽。
吃完饭,母子俩的余兴节目是数钱算帐。
近期活越接越多,这个节目也越来越让人兴趣盎然。
“好了,都数三遍了,留点力气,明天再数。”阿蛮劝道。
棉花一脸幸福地叹息:“过几天就满一个月了,第一个月就比预计要好,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红杏她们过日子没问题了,过年也可以过得好些。要是······”
要是阿成回来就更好了?
阿蛮不等棉花说出口,赶紧打断:“好了好了,我去烧个水泡泡脚,要不要一起?”
问完不等回答,人已经开溜。
阿成依然没有消息。近期事事顺心,这件是阿蛮唯一的困扰。可阿蛮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于是连提也不想提及。
寒冬里霜冷长夜,天光微亮时分尤其森寒难耐,阿蛮如常帮着文才两口子装好车,正准备出发,荷妹婶哆嗦着拉过阿蛮的手,将一个小东西塞到阿蛮手里。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农村女人木讷,荷妹婶说话不敢看人。
阿蛮摊开手心一看,又是一个蛤蜊油。
阿蛮怔住了,良久说不出话。
秀岚送蛤蜊油,李老师送蛤蜊油,加在一起,都不如荷妹婶这样让阿蛮意外。阿蛮也不太理解,心底何以会涌起温暖、苦涩、难过、感激甚至于激动的复杂情绪。
这感受,就好像一个心怀愧疚的人,忽然被理当仇恨他的人谅解了······
荷妹婶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蛤蜊油,就好像一个隐讳仪式的道具,得了它,被困者如同解脱。
阿蛮不自觉的扭头望向文才,文才神情复杂,也是一脸意外的望向这边,显然婆娘的举动他并不知情。
阿蛮心中不禁想到:“恐怕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这样一个蛤蜊油了。”
“谢谢婶!”阿蛮诚挚地对荷妹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