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离这里颇远,如今你的身体损伤颇重,恐怕短期内没有办法离开。”他缓过神来,许是看到我眼里的戒备,柔声地说。
月萍也拧了根帕子,绕了帘帐过来:“仙姑娘前几日高烧不退,翻来覆去,师傅也是日日夜夜亲自熬药探方医治姑娘,好不容易今儿个才见姑娘醒了,姑娘要走,若是路上又发作起来,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我愣了愣,脑子里一片模糊,只依稀记得在靖州的旧事,想来许是这次因什么事,意外忘了吧。一时看见他站着看我,温和的眼里面总是有点忧伤和宽容,我也不知如何脱口。
“那不知……如何答谢先生,我想不起来如何来到此地……若是如此,那烦请替我拟信一封,先寄到靖州去吧。”
我的确感到浑身疼痛,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且周身瘫软无力,神思起来还颇有些头疼。月萍上前来把帕子敷了我的头额,那上面一股子药香,又扶我躺下去。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我认识先生……?”余光里青白袍的衣尾扫过去,我忙开口。
他似乎呆滞了一瞬,一抹青白停在那没动,才开口:“我姓周,名子悟。”
“周先生。”
他顿了顿,声色越发柔和:“我与你虽是萍水相逢,但你于我曾有露水之恩,不必拘礼。”
周先生走后,我并没有睡着。只因脑子里混乱得没有半点睡意,且周身和脸上有些隐晦的剧痛让我渐渐觉得心里发凉。我让月萍姑娘给我拿镜子,她却左右推脱说着不便。
周身的灵气没法施展,周先生解释说是因为我一时伤得过重,便暂时封闭了我的气脉。
他依然天天前来,没有亲自熬药,却是把把脉,或者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像是问我喜欢的吃食,或者曾经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特别的人……还有……珺淡是谁……
我顺着残留的意识能说一些,但是更重要的一时却真想不起来了,但知道珺淡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他便没有再问什么。
可当我问他我如何受伤的,是在何处发现,有什么同行的人,他却一一不知,只说是偶然在某处荒野遇见了我,没有同行人。
我摸过我的脸,除了眼睛和鼻息外的地方都被包着白纱布,周先生说等到了月末就可以拆开了。
我也没有再反抗着要离开,只因一说起来,月萍就要拿前些时日他们有多费心,有多担心来堵我。
可是一日日没有珺淡的消息,我的内心却始终会缺失一块儿,多次询问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被搪塞以后,也不好再纠缠他们,只待能够得到靖州那边的回信。
这个周府不大,除了偶尔进来打扫的一个小姑娘齐儿,每天和我接触得最多的就是月萍。
我一向也极不喜欢外人碰我,却因为行动不便,每日麻烦着她。这样过了约摸五日,我问起我的信时,她却恍惚作答起来。
心里隐隐更加不安,便更加不愿相信他们。
月末拆开了周身的纱布,周先生打量了几眼,说没有大碍,但仍然让我在屋里静养,不能见光。
某日午后,趁着月萍要去小厨房看看给我熬的汤药,我摸索着床沿爬了起来,撑着椅子的时候,手上仍然没有什么力气。看见床边有个雕花的槐木杖,月萍说是之前扶我的……
我撑着走到雕花的屏风后面,一时盯着那架子看了会儿才认出那个紫檀的小匣子——月萍把一块铜镜放在了这里。
踮踮脚能够勾到那个匣子,打开拿出铜镜,这屋内的光线却着实有点暗,我只得一步一步挪到窗纸边,借着光线能视物……
“仙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奴婢也才一会儿……仙姑娘……?”月萍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一边的我,激动地叫起来。
“……月萍,镜子里面……的人,是我……吗……”我略微有些迷茫,绕是脑子迷糊,也不记得我是这样的样子。
镜子里的脸庞大致于我相似,却总有些差异。
“……姑娘……睡蒙了……呢,自己样子都记不住了?”她笑笑,过来扶我,那张有点圆润的脸近来越发清瘦了,下颚也逐渐显现出了轮廓,这会儿一时她笑起来的眼神却明显有些闪躲。
“我是被摔坏了吗,为什么连样子都变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问。连日里,虽然她也颇为为我操劳,但却总是和周先生约定好了,什么也不同我说。
“姑娘这般好的模样,和仙人似的,哪就是摔坏了?若是坏了,那天下人都愿意那样摔坏了去的。”她抬起眼看着我,笑得弯起来,话语却是真诚其来了。
“不是的……我没有……眉头这道疤的……眉骨也没这么低……脸颊这么瘦削现骨……”那些怪异之处越看越像是另外一个人。
“姑娘还是躺下去休息去吧,不要久站。”月萍拿过我手里面的铜镜,要扶着我转身往里面去。我一向也拗不过她,知道她总是听命行事,虽然对我极心细,但是谨慎处不该说的也一概不同我细语,我便松了手,也由着她。
帘帐围绕的内屋里被齐儿端来的素三彩镂空的铜香炉端正地放到了檀木小几上,月萍往里加了香料,点起来,说是能够助眠。
“周先生在吗?”我往里要坐到塌上,看她松手弯腰要帮我脱靴。
“师傅要晚间回来呢……姑娘是有事吗?”她轻轻地脱下来后放到脚踏上。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骗我什么,但是能够知道你们是好人。”我这样说。
看见月萍渐渐放缓下来的手,一时没有动作。她慢慢抬头,看着我的眉眼,也没有平时的掩饰,竟是心平气和地说:“晚间等师傅回来,再同姑娘说说话吧。”
“好。”
外面的月亮爬上枝头的时候,我在凉亭里面见到了周先生。我等了一个下午,入夜的时候睡了半刻,月萍估摸着我已经睡熟,没来问我,但是她没看见我已经走到了外面的庭廊里。
周先生站在庭廊下院里的凉亭也望着我,好像也在那坐了一阵,看见我出来还有些讶异。
“周先生。”
隔着庭廊,入夜后的清净的院里,我的声音还有些悠荡。
“仙……你……还没睡。”他顿了顿,到底没有喊我的名字。
“我今天能勉强站起来了,是不是不久就可以走了……”我撑着拐杖,扶着庭廊慢慢下去,他才往这边走过来。
“今天,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了。”我说。
他扶我的手很稳,有意把我托起来,但我却慢慢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