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展眉是符箓道术的制作大师，而不是数学家或财务专家，这早在关尚的预料之内。道门大多数对数字敏感的人都在各家商号为门派的生计奔波呢，孟展眉要有这本事，观雨堂早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我的意思是，观雨铺子里的鸿毛符，一张赚四分银子，还没有飞鹿楼赚两分的合算。而如我的要求，你看不上的所谓劣质鸿毛符，一张成本十文，你二十文卖我，其实赚钱最多。”
“什么？！”孟展眉和冯图一齐尖叫出声。孟展眉怒道：“才卖二十文的废纸，我怎么能做？还说什么赚得多？”
冯图则是张大嘴巴：“十文成本的鸿毛符？我知道你要求成本低，但也不能开这种玩笑！”
关尚胸有成竹：“容我一一回答……”
“你个骗子，出去！”孟展眉愤怒地抓起一堆符纸符笔胡乱掷出，“冯图你这混蛋也出去！浪费我时间！”
“孟监修你冷静……”冯图是个灵活的胖子，左躲右闪不但没被砸到，还能把漫天纷飞的符纸一一接住，看来经验颇为丰富。
关尚则迅速缩到屋角，以防万一孟展眉扔出一块砚台或是镇纸。虽然没了胸有成竹的状态，但嘴里仍不闲着：“赚的多与少不是看钱数，看的是比率！获利比率懂不懂！……单价虽低，量大者胜。曲高则和寡，你看你御风符卖得出去吗？……唉呀！”
孟展眉终于用一支符笔击中关尚的头顶后，这一轮风暴才稍稍停歇。
“什么比率？”
“赚取利润与售价的比率，称之为获利比率。观雨铺的鸿毛符，一张赚四分银，售价一两八分，获利比率稍大于两成，而飞鹿楼的鸿毛符，一张赚两分银，但因为售价低至五分，获利比率可以达到四成，比你多一倍。只要他卖出三张，一两半里能有六分银子的利润，而你一两八里却只有四分，你还做什么生意？”
孟展眉仔细想了想，问冯图：“咱们每卖一张，飞鹿楼能卖三张？”
“三张？三十张都不止！”冯图借机大吐苦水，“咱们的鸿毛符一张能让人提起二三百斤之重——这还是因为是岚祥馆的产品，按照孟监修你的设计，要提五百斤才算是合格。可是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几百斤的重物要提？就算有，那得是多大一个物件，真能一个人带着走吗？还不是要分开？也就是凉王重修王府，买了一些用于搬运大木，但秦州有几个凉王啊……”
“唔……”
“而飞鹿楼的鸿毛符虽然只能用于百斤之下，但胜在便宜，解决多数日常需求已经足够。而且批量购买，人家还可以再降价……”
“对。”关尚插嘴道，“这就是获利比率的意义，比率高的商家，降价空间就大。竞争激烈的时候，人家降得，你降不得，这是生与死的区别。”
孟展眉咂咂嘴，故意不理关尚：“冯胖子，你早没说过这些？”
“说过多少遍了，我的姑奶奶……”冯图叫起撞天屈来，“只是没提到获利比率这么清楚而已。”
“那就是你的错。”
“……孟监修我可以坐下了吗？”关尚小心翼翼地问。
“坐吧。这是为了获利比率。”孟展眉轻哼道，“但是二十文的生意我是不会做的。”
“除非它比一两八的鸿毛符赚的更多。”关尚不让话落地，“一张赚十文，四十张就是四百文，就算把铜钱与银子的兑换差价算进去，也只需要四十二三张。我保证，只要真能达到我的需求，别说四十二三张，四十二万张一年也卖得掉！”
虽然他对这桩生意还没有谋划得那么明白，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把话放出去，一旦被孟展眉当成了骗子，这条重要的线就算是彻底断了。等将来谋划清楚，也未必再找得到观雨堂这么合适的供货方。
生意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旦启动了，就会被推着向前，没有时间让你犹豫不决。
“你到底要做什么东西？”孟展眉狐疑地问。
“目前尚需保密。”关尚道。
“嗤……那我怎么信你？”
“做一些如此低成本的东西，就算我后续没有成功，你又有什么损失呢？”
“损失了我的时间啊。”
“现在你的时间赚到钱了吗？”
“我……”孟展眉一时语塞，眉头渐渐竖立，“我的研究怎么能用银钱来衡量！”
“但有了银钱才能更好的支持你的研究。”关尚毫不相让，“门派要生存，弟子要吃饭，生存遇到困难，门内高修的压力也会很大吧？但你们仍然没有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恰好我在这些事情上有所思考，不是我放大话，就这些想法，价值未必低于你浪费的时间。”
冯图悄悄向他投了一个佩服的眼光，做出了“你真敢说”的口型。
孟展眉慢慢平静下来，哼哼道：“也就是因为你在照明符的改进上提了一些想法，现在你才有机会在我面前说话，不然一个金水院的徒修能踏进这个门？”
“在船上相遇冯兄之前，我从未见过照明符这种东西，那只是我的灵机一动，如果有更多的时间，我确信我能够提供更多。”
“既然是这样，就用你的想法换我的时间如何？”孟展眉微微一笑，“你在观雨堂住上一个月，把我们的符箓都看一遍，挨个给我些调整意见，我就帮你设计劣等鸿毛符，不收你钱财。”
“额……我明早要离开天水，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来叨扰……”
“等你回来，我不急。”
“那我也未必有一个月时间，毕竟金水院还有事务……”
“二十天。”
“十天。”
“十五天，要不免谈。”孟展眉举起一块沉甸甸的纯铜镇纸。
“好好，就十五天。”关尚擦了一把汗，“但不一定连续，中间有事我可以先离开再回来。”
“可以。冯胖子你去准备一份灵约，记得要写上任何信息不得泄露。”
“哎，我这就去。”冯图回头跟孟展眉挤眉弄眼。
“知道知道，快滚……”
嗯？还有什么枝节？关尚有点懵。
看冯图出去了，孟展眉第一次稍显扭捏地道：“是这样，冯图说，关于你给我们的任何符箓上的建议，如果传出去是出自你这，怕对我们观雨堂的名声有所损害……”
这多半是冯图的私心所在了，正因为于公于私都有好处，他才这般积极响应。自己不敢跟我说，怕是觉得力度不够吧……关尚没有觉得意外，自己又不是观雨堂的人，也不需要这个功绩，这个顺水人情完全可以做。
孟展眉见他沉吟，道：“我想过了，如果你能同意这一项，以后凡是经你建议改进的符箓，你都有优先权，如何？”
咦？看来自己想差了，不是冯图一个人的私心，孟展眉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单纯嘛。与其说是我今天说服了她，不如说她早就想好了要各取所需……
关尚佯装犹豫，却没有诈出更多的话来，便干脆点头同意，问道：“十文的符，从技术上可否保证实现？”
“理论上可行。符箓的成本主要在三处：承载灵力的符纸、符墨和制符人的灵力消耗。我通常为了追求符箓性能的极致，在符纸和符墨上选的都是最贵的灵材。你刚才说是要把一两张纸的重量变得轻若无物，这里面最大的难点，在于符箓自己也有重量。若是一般的鸿毛符，符箓自重可以忽略不计，但你这个就不行了。除此之外，只担负这么一丁点重量，在批量制造的情况下，从成本上确实有机会控制得很低，但能不能降到十文，多大批量可以降到十文，就需要大量的实验。要花费的时间真的不是一点点，你不要觉得自己吃亏。”说起符箓，就是孟展眉的“专业”，关尚只有像小鸡啄米一样跟着点头的份儿。
见关尚态度恭顺，孟展眉终于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神情：“冯图的灵约估计还得写一会儿，这样吧，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咱们一起挑灯夜战，把这东西好好琢磨一下。”
“……这真的好吗孟监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