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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别告诉我你没看过别人亲嘴

机场的这一番争执随着新年结束悄无声息地过去,而关于重组家庭不睦的阴影,却已经很难在爸爸跟继母心头根除,猜忌就像寻惯了旧路的兽,来过一次已经认得了路。

高二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下完晚自习差不多已经十点左右,舍友们拿着脸盆和毛巾结伴去卫生间洗漱。

悦颜刚往脸上打上洗面奶,就听见舍长喊她:“悦颜,楼下有人找。”

匆忙接了一捧水,胡乱冲掉脸上泡沫,随便拿毛巾一抹,一面想着是谁找她,一面慌慌张张跑下楼。

悦颜再怎么都想不到,来找她的人竟然是沈子桥,站在宿舍楼门口的灌树丛旁抽烟等她,他面相太出挑,不时有路过的女生回头看他,小声议论。

见她出来也不惊讶,随手摘下香烟,弹进灌木丛中。又见她东张西望,不由哧的一声笑,两指朝内勾一勾,示意悦颜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悦颜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有事吗?”

他掸开一本皱巴巴、连封面都不知道掉到哪里的习题集,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说:“我有道题不会做。”

悦颜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有几秒钟真的在想:他是疯了吗?他是来的路上被人下药了吗?

“那你去问老师啊。”

“麻烦。”沈子桥果然不耐烦起来,“就问你会不会,不会的话我去找别人。”

悦颜也没这么矫情,看了看那道题,问:“你带笔了吗?”

他果然又从裤袋里摸出一支圆珠笔。

“这个是高一学过的知识点,你这样……”悦颜主动走到一处明亮的地方,蹲在路灯下把解题过程抄下来,写完之后连笔带本一起还给他,他没接,她抬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就跟不认识了她一样,看得悦颜心里一阵发毛。

她把本子硬塞到他手上,不小心有碰到他手臂,她还没怎么样,他倒像是被烫了似的,躲了一下,一双眼更亮了。

悦颜不解其意,硬塞到他手里,说:“下次你有问题直接找你们老师吧。”

沈子桥却一把拉住她,没头没脑蹦出一句:“我们去外面吃点东西。”

这个点?悦颜摇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大概还没有女生敢这么不给他面子,他突然甩开她的手,立马就不高兴了:“你爱去不去,你以为老子稀罕你去吗?”

悦颜先是本能地后退了几步,看他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问:“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沈子桥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燃着一团火。悦颜发现每一次见到沈子桥,他好像都变得跟上一次不太一样,当然不是说外表,而是感觉,他给人的感觉。

他似乎败下阵来,终于向她承认:“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

“邵敏,认识吗?”

悦颜隐约有印象,好像是兄弟班的班长。

她问:“你想干什么?”

沈子桥朝上吹了口气,意气风发地说:“追她啊,怎么,你不高兴?”

“妈妈会生气的。”

“她生气归她生气,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帮我?”在这个问题上他变得反常的执拗。

她老老实实地说:“我跟她不熟。”

其实也不能说不熟,只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已,有一回悦颜在办公室帮老班登分数,邵敏来交作业,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叫了她一声:“hi,你是高悦颜吗?”

悦颜闻声抬起头,见是个非常精致秀气的女孩子,五官都十分的小巧,给人的感觉就像易碎的胎瓷,脆弱纤细。她不明所以道:“是啊。”

结果邵敏什么也没说,就是抿嘴一笑。

据说这个女孩子很难追,因为家教很严,谈恋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悦颜觉得这一次沈子桥应该是当真了。他为她做了很多出格的事,这些事或多或少能传到悦颜耳朵里,毕竟是在一个高中,虽然不同班级,但因苦闷枯燥的功课,让他们对学业以外的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

八卦就像流动的风,藉由一双双好事的嘴四处传播,比如他每天都给她送早饭,背着扭伤脚的她去校医院,又每天骑自行车载她来上学……爱情里所有能够想象的低三下四的事情,他都做了。

高傲如王子的沈子桥也会屈就成白马,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这件事惊动了李惠芬,她当然急得不行,虽然一直嚷着要高志明送他出国,但是也想等到高考成绩出来再说,这种关键时刻,李惠芬恨不得他每分每秒都用在做题上。

家长老师,双管齐下,竟也药石不灵。沈子桥冥顽不化,铁了心要为爱情疯狂一次。吓得爸爸连夜找悦颜谈心,中心思想很简单,恋爱是老虎,遇见了就要躲开。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时候他们高二假期少的可怜,要连续上两周的课,才能休息一天。休息的那个礼拜天沈馨儿刚好放假回杭州,见悦颜苦读瘦了一大圈,约她一起去看电影放松。那时候她刚刚考出驾照,开爸爸的车去武广,买了两张《机器人总动员》的电影票,因为离开场还早,拉她去一楼DQ吃甜点。

这些天家里的情况她也有耳闻,李惠芬打过不止一通电话跟她哭诉,说儿子怎么怎么任性,怎么怎么气她。

“高中这种关头搞出这种事来,真不知道我弟得了什么失心疯。”沈馨儿叹了口气,“我也是心疼我妈,这一辈子都围着我跟我弟打转,以为把你逼走了,爸就会把心放在我跟我弟身上。”

悦颜假装当作没有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只用别的话开解她。

沈馨儿虽然直性子,却也敏感如斯,怅然道:“我们这一代人,吃亏就吃在太好奇,对感情,不管好坏,总要试试看才甘心。”

悦颜其实知道沈馨儿在大二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但是李惠芬不允许,因为男生来自山区,家里务农,沈馨儿虽然一直都很听李惠芬的话,却为了这个男生足足抗争了一个学期,最后还是那男生主动提出分手,理由是承受不了她母亲给的压力。

或许就是因为太好奇,明明清楚这会是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也非要试一试。

可恰恰是没有好奇心的人,往往最绝情。

看完电影回家,悦颜刚跟沈馨儿踏进玄关,就听到从客厅传来的零零碎碎的呵斥声,李惠芬在骂沈子桥,一见他们进来就不说话,皮笑肉不笑道:“颜颜回来了。”

大人其实是很矛盾的生物。

悦颜的成绩比沈子桥好,念的又是重点高中尖子班,她想要沈子桥多跟她亲近,向她学习,沾点学霸的气息,家长总是乐于见到孩子跟好学生打交道。可有时候跟爸爸出去酒店应酬,同桌的叔伯随口夸悦颜一句:“龙生龙,凤生凤。”李惠芬就要不高兴,觉得是在讽刺她一双儿女。可沈馨儿念的就是名校,沈子桥也不是说成绩很差,中等偏上,他们这所高中,用起功来不要命的学生真的太多太多。

论刻苦,谁都拼不过中国高中生。

但因为她是长辈,所以悦颜也不得不先叫她:“妈妈。”

“晚饭在这里吃吧。对了沈子桥,刚好颜颜在,你有什么不会的现在可以跟她请教。”

他本来被李惠芬训得没精打采,这下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看她一眼,轻笑:“请教她什么?死读书吗?”

这人嘴巴真的太坏了。悦颜心想,她再也不要告诉他解题思路了。

最后他还是从沙发里爬起来,趿着拖鞋上楼。在李惠芬殷殷注视下,悦颜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块儿上去。

沈子桥现在的房间原本是悦颜的卧室,因为他的房间西晒,李惠芬生怕影响他休息,就跟爸爸商量,高志明向来不拘小节,却也事先来问过女儿的意见。悦颜当然说没意见。但是高志明却愧疚地不行,才有想法在学校附近给她买套房子。

奶奶说的不差,谁跟他亲他心里清楚着呢。

房间不改原貌,还是粉红色小碎花墙纸,甚至连悦颜因为好看贴在衣柜的美少女战士海报都没撕,床头并排放着两只邦尼兔,一粉一绿。

悦颜看不懂了:每天晚上睡在这种房间,他就不怕性取向迷失吗?

他估计也猜到她在想什么,拉来一把椅子给她坐:“那两只兔子你想要就拿回去,再不拿回去我就扔了。”

悦颜挣扎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放弃:“算了,扔了吧,宿舍也没有地方放。”

她给他讲了几道题,他听得漫不经心,一边还在发短信,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想到楼下李惠芬一脸望子成龙的表情,也替他忧心:“你不是想要考Z大吗?不用功怎么行?”

他转头看了悦颜一眼,忽然说:“你要是也考Z大,我就一定能考上。”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悦颜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想清楚里面的逻辑关系,沈子桥冷冷一笑,朝她亮出自己的手机,那上面就一条未读短信,只有简单几个字:我答应你。

他说:“事情发展成这样,你是故意的吧。”

邵敏冲突一切阻碍,义无反顾地决定跟沈子桥在一起,这个举动在高二学子之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关于这件事,在悦颜班里的学生之间发生过小范围的讨论。

孙巍韦笃定地说:“沈子桥不像是这种人。”

徐乐乐问:“他是哪种人?”

“看似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这还不简单,说明他就是喜欢邵敏呗。”

孙巍韦挠了挠头:“这种感觉说不出来,欸,就是可以私底下进行的一件事,他偏偏闹得举校皆知,倒不像是示爱,我都感觉像是示威了。”

赵毅脱口而出:“说不定人家就是走这路线呢?”

孙巍韦分析得头头是道:“做事的风格是一个人的气质决定的,沈子桥的气质是鸣而不放型,他不会做这么高调的事情,除非另有所图。”

高悦颜心里想:那你是不知道他这个人。

后来有天悦颜去图书馆自习,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到了傍晚四五点左右学生渐渐走空。

今天是礼拜六,食堂不会太早关门,她一心想把英语的最后一篇阅读理解看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钟头,这时候广播台有人点播了一首孙燕姿的《雨天》,如此应景,天色阴沉,雨点敲打着她身旁大幅的落地窗,春天了,万物复苏的季节,可还是让人觉得这样感伤。

悦颜怅然地望向窗外。

被雨水冲洗得特别干净的一块玻璃,清晰地映出里面人的身影。

她心里一沉,豁然回头,才发现沈子桥就坐在他隔壁一桌,偌大的自习室,就剩下他们三个。她,他,和邵敏。

他扶着邵敏的腰,低头吻她,那画面相当缠绵动人。

悦颜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耳畔孙燕姿的歌声忽远忽近,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她努力分辨,也只能依稀听清几句,因为眼前这一幕对悦颜来说实在太过震惊。

还在念书的年纪,她一直以为情爱是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更何况这样放肆的接吻。她也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沈子桥,他的手紧紧地掐着邵敏的腰,脸侧对着她的脸,双眼微闭,吻得很投入很熟练,仿佛这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一件事,根本不像她在小说里看见的那种生涩稚嫩的形容。

悦颜抬起头,倒计时牌的数字鲜红地挂在自习室墙壁的正当中,距离高考还有一年。

结果最后落荒而逃的那个人,是她。

她连书包都没有收拾,更别提雨伞这种东西,只记得自己拿了钱包转身就走。除了离开,悦颜根本找不到合适恰当的举动或者表情来应对这种场景。

从图书馆下来,一头扎进雨中,在食堂门口遇到了也来吃饭的孙巍韦。他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高悦颜,你伞呢?”

她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密雨濡湿她头发,发丝横七竖八地黏在脸颊,因为跑得太急,险些喘不过气,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腔:“我……我忘带了。”

孙巍韦很绅士,吃完饭还陪她去图书馆取回书包,又送悦颜回宿舍。

这件事,不要说孙巍韦,她连爸爸都没有说起。

对于秘密来说,守口如瓶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晚上睡觉的时候悦颜总会梦到他跟邵敏被李惠芬拆散,他调转脸孔过来掐她脖子,狠命地摇晃她,恶狠狠地逼问是不是她透露出去。

悦颜每次都被吓醒,醒来都是一头一脸的汗。

之后那一个礼拜几乎每天都有考试,课间十分钟都被老师见缝插针用来讲解错题,不知道是因为这段时间睡不好还是因为频繁测试太紧张,笔记抄到一半,低头就看见几滴血扑簌掉在雪白的卷子上,悦颜本能地用手一拂,果然是流鼻血了。

女孩还算镇定,可把他们数学老师吓得够呛,立刻指挥同学送她去校医院,还打电话给她爸爸。孙巍韦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扶悦颜下楼。到医务室,医生给她上了药棉,让她举高右手,仰头坐在椅子上等血控住。下堂课的铃声很快就响了,现在是关键时刻,每分每秒都很重要,悦颜催着孙巍韦快点回去上课。

他却很负责地等到她爸爸出现,高志明应该是刚刚从公司过来,领带都没解,连声跟孙巍韦道谢,孙巍韦挠挠头,也怪不好意思的:“叔叔,这是我应该做的。”

医生给她量了体温,发现她温度还有点偏高,说是她这段时间负荷太大,身体开始怠工,流鼻血就是征兆,要多注意休息。

高志明如临大敌,说什么都要带悦颜回家,大人都这样,觉得小孩只有在自己眼皮底下才能被照顾得很好。他先跟班主任请了假,又回教室去拿她的书包和作业。他走开没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悦颜还以为也是来看病的学生,头都没抬,那人却在她身边坐下。

因为空位很多,所以她忍不住转头看了那人一眼,竟然是沈子桥。

他两只手肘撑着膝盖,探身过来专注地看着悦颜,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就是那种看笑话的语气,让她非常的不高兴:“听说你流鼻血了?”

悦颜哼了一声,不去看他,眼前这张脸比梦里凶神恶煞的时候更加可恶。

“就这么刺激啊?”他笑着问,“别告诉我你没看过别人亲嘴。”

悦颜慢条斯理地回敬他:“没吃过猪肉,谁还没见过猪跑啊?”

“你就不好奇吗?”他简直像是对这个问题上了瘾,眼睛很亮,燃烧着莫名的火光,幽幽地烧到她身上,“猪肉是什么味道?”

悦颜心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讨论这么色情的问题。

他挨得她太近,她一巴掌扣住他那张俊颜,推开一些:“你说话的时候别靠我这么近,我容易看对眼儿。”

看着她,他忽然就笑了。

高志明拎着悦颜的书包从门口进来,看见沈子桥跟自己女儿在说话,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有点紧张。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他跟李惠芬的态度截然相反,明里暗里都待他非常客气:“子桥,来看妹妹啊,妹妹有点发烧。”

不自觉的护卫的语气。

人前人后,他一直很注重强调高悦颜跟沈子桥的兄妹关系,也是为了安李惠芬的心,她的子女跟他的女儿是一样的待遇。此刻听来却分外刺耳,沈子桥勾了勾唇,淡淡一笑:“是的,爸爸。”

后来邵敏找过她一次。

在体育课后,高二最后一学期了,学校很难得还保留下来体育课,虽然大部分都被各科老师以各种名义瓜分,侥幸有一节没被征用,竟然还要用来测试八百米。

最可恨的是,在悦颜跑得快要死掉的最后一圈,天杀的沈子桥就站在操场边,这一节他们碰巧也是体育课,他气定神闲地说:“嘿,妹妹,演龟兔赛跑呢?”

她恨他,恨他,好恨他!

体育课结束后,邵敏就到他们教室来找悦颜,悦颜题解到一半,晕头转向地被人叫了出来。邵敏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来来去去的学生中间显得特别不一样:“你真的是沈子桥的妹妹?”

她在筹谋这个问题的答案,邵敏在槐树的阴影里冲她浅浅一笑,雪白的肌肤下隐着青色的血管,无端给人一种脆弱的假象:“沈子桥……对你好像不太一样呢。”

悦颜恶毒地想:是坏的不一样吧。

不过她理解邵敏的不安全感,在青春期,被一个像沈子桥这样的男生深爱守护,是只有日本漫画里才敢出现的事情。

悦颜的秘密是从那张纸条,那张被夹在英汉大字典里后来不翼而飞的纸条开始。

十几岁的年纪,心事如诗,原来所有的不快乐,都被一个男生看在眼里。

那个男生叫曹彬,北宋开国大将里,也有一个叫曹彬,她在很多典故里都见过这个名字。

她一直都藏得很小心。

该如何讲述这个故事,才不至于落入矫情的境地,但也确实,它有个精致的缘起。该如何回忆他们的青春期,才可以将动人交给动人,把深情回归深情。

悦颜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好走过她们教室的窗户前,没有任何提示下,她的心脏被人柔软地戳了一下。并不仅仅只是他英俊,而是那一瞬间,一个白色衬衣鬓角整齐的男生走过你窗前,侧影倒在透明玻璃上,手指绕着耳机的线,干净得像初秋的天。

于是下午悦颜又见到他了。

她捧着一摞试卷去办公室交作业,他在外面走廊罚站,跟沈子桥一块。悦颜没敢问,她连眼皮都没敢夹他们一下,还是天杀的沈子桥把她叫住了。

第一声的时候她想装没听见,第二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

“喂,高悦颜。”他阴阳怪气地说,“成绩好就可以不搭理人啊。”

老天,如果能让她一秒钟不见到这个人,灵魂你都可以拿去。

悦颜很不情愿地转过头。

沈子桥还是那个样子,漫不经心,冷不丁的样子,仿佛犯错罚站的不是他,他就是个代过的肉身而已。

“我晚点回家,书包给我带回去。”

曹彬在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俩。

“今晚我住宿舍。”悦颜背着手,说什么都不肯接。

沈子桥眉头一皱,面有狐疑,明显不信:“礼拜五你不回家?”

“嗯。”

“那行,你走吧。”她正要走,他忽然又让她等等,悦颜转过头,脸上已经有点不耐烦。

“干什么?”

他反倒笑了。低头在自己那个乱糟糟的书包里翻搅了一会儿,翻出一只钱包,整个拍到她手上,懒洋洋地说:“生活费,给。”

她是绝对不信爸爸会借沈子桥的手给她生活费,他也不怕她跟李惠芬说?她们三个人里面,大姐馨儿的零花最多,悦颜跟沈子桥都是由李惠芬统一给,可哪有人心不是偏的,爸爸每次背地里塞钱给她,也会事先叮嘱她,不要跟继母说。

爸爸毕竟也忙,想起来就给她钱,想不起来的日子里也有过得紧巴巴的时候,在李惠芬面前,悦颜有一种奇异的自尊心,不肯向她透露生活的窘境。

悦颜说:“这个月我钱够用了。”

见她不接,沈子桥硬塞她手里:“给你你就拿着,听不懂人话吗?”

这是他一贯的语气,在家里这么跟她说话她都听惯了,可是曹彬……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心砰砰直跳,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曹彬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幕,双手插着口袋,眼睛早事不关己地望向其他地方去。

她迟疑着,忍不住不问:“你……你们,怎么了?”

沈子桥斜了她一眼,撞见她正在偷看曹彬,他脸莫名一沉,忽然换了种腔调,冷淡道:“关你屁事?”

悦颜以为他要发火,虽然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怕,不待他催,她转身就走,走到楼梯前忍不住回过头,发现沈子桥侧头正跟曹彬说着什么,表情冷硬,像块冻住了的冰,不知道在跟谁赌气。反倒是曹彬悠然地一直笑着,垂眸静听他说话。

坏脾气的沈子桥和没脾气的曹彬,多别致的搭配,这两人竟然也能够当朋友。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曹彬。他察觉到什么,朝她看来,四目相触,向她一笑,悦颜不由一阵心慌意乱,这时沈子桥朝她睨了一眼,吓得她掉头就走。

走不了几步这才醒悟过来,真是,她怕他干什么?

可就连关系最好的同桌孙巍韦都不知道悦颜心里藏着这样一个人,未曾开口的爱慕都是好的,不曾展开的故事永远蕴藉悠长,像蜜糖。

三四月里,天却渐渐热了起来,高二将近尾声,天大的苦都挨过来,最关键的高三怎么都得咬牙坚持。礼拜六的下午,一起自习的同学都散了,就剩她一个,想抓紧把最后一张英语试卷给做完,却被一道完形填空给绊住了,As he got off heheard someone said,-I think he ____ a foreigner。was还是is呢,关键时期还在这种小问题上纠结,她焦虑地又把题干读了一遍,牙齿下意识地咬住水笔笔帽,只听嘎巴一声,裂了。

对面传来哧的一声笑。

悦颜茫然抬起头,就看见曹彬倒骑着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隐而不发的活泼笑意:“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注意到我?”

悦颜呆呆地看着他,再也想不到他会记住自己的名字:“高悦颜,操场有比赛,要不要一起去看?”

她还能说什么呢?面对这眼睛亮晶晶的少年,除了好呀,还有什么其他回答?

曹彬站起身,等着悦颜收拾完课本,率先走了出去,她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他穿了一双阿迪达斯球鞋,鞋跟开了胶。

学校里男生女生相处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公共场合不兴走得太近,可曹彬却好像根本不在乎,处事的态度疏朗大方,就是跟学校那些男生不一样,他们相互不看对方,也不怎么说话。

春天的天依旧暗得很早,楼梯里有一截是不开灯的,他偶尔会提醒她一句:“小心。”

走出教学楼,黄昏的景致辽阔苍茫,半黑的篮球场上,他们远远就看见了打球中的沈子桥,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他高,球拿在手上,他直起腰,萧条地注视他们金童玉女一样地走过来,脸上没有一点笑。

场边挤满了围观的学生,比赛还没开始,已经洒下无数欢声笑语。

默立的沈子桥忽然叫了她一声,在偌大的篮球场回荡,仿佛能听见回音:“高悦颜。”悦颜疑惑地看看他,他却什么也没讲,拾起两三点漫不经心的笑,掉转头向着曹彬点头,“怎么才来?”

“你们先上吧。”

球赛开始,沈子桥显然是这方的队长、主力,队员但凡接到球,都很默契地传给他,对方派了好几个人盯沈子桥,她不大懂这些,裁判罚谁下来罚谁点球,全赖曹彬在她耳边解释。他音质低沉悦耳,说话间带出的气流拂过她耳畔,让人心里直痒痒。

那水仙花一样秀气的男孩子啊……

他话音未落,整个操场顿时响起了女孩子们丧气的呼喊,沈子桥的投篮落了空,篮球飞出篮筐,滴溜溜地一路滚到她脚下。她弯腰捡起,正踌躇着不知该交给谁才好,沈子桥已经走到她面前,一头热汗,身上围拢过来的气息强烈地充斥着她的鼻端。

拿过球也不看她,只管看着她身旁的曹彬讲:“你今天不上场?”

“待会儿就来。”

沈子桥把玩着指尖上的篮球,哧的一声冷笑:“不要是害怕了吧?”

“怕你我是孙子。”曹彬且笑。

说实话,悦颜心里还真的憋了一股气,真怕沈子桥忽然说出些什么话来,让她当着曹彬的面难下台。幸好沈子桥什么也没跟她说,转身走了,朝场另外一边的邵敏走去。她这才注意到原来邵敏也在,那像胎瓷一样脆薄的女孩子,安静地站在场边,裙袂都不动,充当着人群里最安静的观众。看见沈子桥,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羞涩的粉色微笑,朝他递出自己手里的矿泉水。

郎才女貌,悦颜想,这一次沈子桥恐怕是认真了。

不过比赛临到结束的时候还是出了一点意外,对方球员早看沈子桥不爽很久,抢球的时候狠狠别了他一下,他没站稳,踉跄落地时崴到了脚,就听周围一声惊呼,乌啦啦围拢来一帮人,扶的扶搀的搀,连曹彬都上去搭把手,沈子桥一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样呼朋引伴并不罕见。

悦颜被挤在包围圈以外,心里踌躇,转念一想,要是李惠芬知道了到时候一定会来问她,倘若她说她不知道,她一定会多心。正犹豫呢,就听见曹彬远远地招呼她:“高悦颜,我们去校医院。”

沈子桥低着头,单脚站立,左边是邵敏,托着他的手臂,右边是曹彬,拿着他的一只球鞋。他谁也不理,就像这些人欠了他八百万一样。他这人,这人怎么就这么好的福气?

到了校医院,跟来的学生也散了,只剩下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还在。沈子桥坐在床沿,脱了袜子,医生半蹲在地检查他的脚踝。邵敏的眼圈通红,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小声问医生:“严重吗?”

沈子桥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她就不敢再开口了。

“扭到了,还没伤到筋,休息几天就好了,注意这几天不要再进行剧烈运动。”

邵敏的泪这才啪哒啪哒往下落,沈子桥柔声劝她,碍着体育老师也在,还不敢太明目张胆,郎情妾意的一幕依然看得悦颜牙酸。最后还是曹彬开口救她于大苦大难:“那行,我先送高悦颜回去。”

沈子桥斜眼瞅着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她又不瞎,认识路。”

曹彬脾气可真好,也不上火:“毕竟是我请过来的。”

悦颜立刻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好了。”

曹彬估计以为她是怕惹人闲话,沉吟了片刻,讲:“那我送你到教学楼下吧。”

“不用了……”

“高悦颜!”

沈子桥莫名其妙突然吼了她一声,声音又冲又不耐烦。悦颜吓得回过头,曹彬也跟着她一起回头,连旁边的邵敏都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悦颜立即如临大敌,草木皆兵。她想他一定很快意看到她脸上这种表情,所以才会故意说这种话:“你去给我妈打个电话,编个理由跟她说我晚上不回去了。”

她愕然问:“不回去那你去哪?”

他瞥悦颜一眼,还是那句口头禅:“关你屁事?”

沈子桥的手机在书包里,书包在邵敏手里,邵敏神色复杂地把沈子桥的书包交给悦颜。

悦颜不想跟她解释自己跟沈子桥的关系,怎么,还嫌不够乱吗?只好拿了他的手机出去,去走廊,她没有打给李惠芬,而是打给爸爸,爸爸很意外他的手机在她这里,悦颜把沈子桥受伤的事跟他交代了一下,他第一反应就是让她别管,也别告诉李惠芬,免得她着急,他会来处理。

她其实心里明白,爸爸恨不得她跟沈子桥没有一点关系,一丝半点都不要沾他,不过爸爸这样防着沈子桥还是让她觉得很意外,虽然明面上三个孩子还是一碗水端平,心里还是存着亲疏远近,奶奶说的没错,谁跟爸爸亲他心里明白着呢。或许在所有父母的心里,都戒备着其他小孩带坏自己的孩子。

贾赦怎么跟贾母说的,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心的多着呢!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按老位置放进他书包,曹彬这才从里面出来,仿佛不解:“沈子桥是你表弟吗?”

也难怪,一个姓沈一个姓高,这种联想非常合理。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她弟弟?

曹彬微微一笑,这样解释:“你看着比他成熟。”

悦颜也笑了。

他看着她笑,四目忽然相触,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

“我……”

“你……”

话音齐发,不约而同地又是相视一笑,曹彬落落大方道:“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悦颜脸皮发热,声音却禁不住地发软,柔声道:“好呀。”

她喜欢他。

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这个眼睛亮晶晶的男孩子,他温柔,和煦,静气,他永远开阔的像晴天的早晨,没有一点风雨将至的样子。

不像沈子桥。如果用天气预报形容这两个男生,曹彬是明媚的晴天,恒温26摄氏度。沈子桥是阴转晴转雨转雪转冰雹,温度随机,季节随机。

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他?

在那之后她不太能见到曹彬,毕竟不是同一个班级,班表也不一样,唯一的交集只有周三下午的一节体育课,他不会堂而皇之来找她,她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见他,倒真像古人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永远不会把事情搞糟,也就意味着,事情永远不会再往前进一步了。

有时候在楼梯、在食堂、在操场遇到了,他会跟她挥挥手,冲她笑:“高悦颜,好巧。”

只有好巧,上帝也只给了他们好巧,让他们好巧的遇到。

他喜欢她吗?不知道。

在文言文里看见曹彬这两个字,心里会蓦的柔软一下,看见杂志里的恋爱测试题,会悄悄地拿他测一下他们之间的可能性,看见星座分析,看完她的星座再去看他的,看两个星座之间是否相宜。还能怎么样啊,她不是沈子桥,就算在草稿纸上演练曹彬的名字,也会在别人发现之前心虚地涂掉,只敢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少女心地畅想电影中罗曼蒂克的场景,樱花星雨,她们手牵手走过蓝桥。

少女心事如诗,诗歌毕竟当不了饭吃。

后来有天课后,班上有个女生转交给悦颜一本书,说是隔壁班有个男生给她的。打开书,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差点惊得让她跳起来,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记,那张她夹在英汉大词典里很久的字条,那个问悦颜为什么这么不快乐的男生,竟然是曹彬。

他约悦颜下课后在学校的天台见面。

只有孙巍韦看出了端倪,不过聪明如他并没有点破她的心事,只是意有所指道:“悦颜,现在是关键时期,不能分心。”

他比她专注,也比她成熟。

可是要多不容易才可以遇见一个曹彬,生命就是条长街,要遇见谁能看见什么风景早已被人暗中规定,错过多可惜。

她轻声地应:“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就只任性这一次,悦颜在心里劝慰着自己。

孙巍韦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下了课草草收拾了课本,托同宿舍跟她关系最好的女生帮她带回去,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别地,满脑子都在想,他会跟她说什么呢?约她在天台见面,也一定是平时不好出口的句子,她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女一样,对那朦胧的情愫怀有异常优美的想象。

悦颜一直等到七点钟,曹彬没有出现。

校园的天很早就暗了,日月在山后交了班,操场上空荡荡的,除了练习八百米的学生,连打篮球的都不见了,只剩正中一杆光秃秃的旗杆。她一直在等,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闪过,她弄错了吗?她搞错时间了吗?她弄错地点了吧。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有可能是别人骗她。

十几岁的少女,钝而且拙,运气不佳,脾气不大,伴随着楼梯里传来的脚步声,失约的窘迫姗姗而至。

曹彬从黑暗里走来,穿过声控灯片刻的光明,又融入黑暗里去。她一眼却先看见了他旁边的女孩子,拿农夫山泉泼她的女生,奇怪的是,悦颜至今为止都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像是某种强大的心理暗示。

心莫名一紧,她知道哪里开罪了这个女生。

女生笑颜如花,侧脸问曹彬:“你约的是她吧?”

曹彬不向她看,脸上又恢复了在走廊第一次见到悦颜时那种冷淡的神采,明明微微笑着,却好像她根本不存在。

逃吧,落荒而逃,心里在喊在叫,可双脚好像被死死钉在地上,一步都动不了,她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虚弱地问曹彬:“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孩子笑音泠泠,抢先他回答:“当然是耍你喽,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告白啊?”

悦颜仓惶地辩白:“我没有,我不是……”

曾跟沈子桥交往过的女生天生一张利嘴,直言快语,针锋相对,她很解气,很快心,山水轮流转,能眼看着悦颜受到报应:“没有什么?高悦颜,你以为你谁啊,真以为人人都暗恋你啊,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是我们跟曹彬打赌,赌他约你你会不会来,赌他能不能约到重点班的高悦颜。”

悦颜期待着,她卑微地、可怜地,低三下四地期待着,她一直期待着曹彬能说句什么,哪怕就说一句,告诉她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

而他低头不应。

沉默让她喘不过气去,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凭空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她茫然地问:“你们……”

这其中会有沈子桥吗?他是不是也跟别人打赌,看能不能看到她的笑话。

女生晃了晃手机,得意地说:“都拍下来了,有照片为证,我看谁敢赖的掉。”

地一直在她脚边旋转,自尊大过天的少女时期,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有效地摧毁她?她强笑道:“没有,我以为……以为曹彬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先走了。”

“别啊。”她不知道这个女生会这么蛮横,一把别住她手臂,恶狠狠地往后拧,不肯让她走。悦颜着急起来,脸都红破,既惊又恐:“你干什么?”

她根本还没悦颜高,可说话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把她踩在泥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带着不能让人理解的恨,她说:“高悦颜,觉得丢脸了?下不来台了?我不过就泼了你一杯水,你知道沈子桥是怎么对付我的吗?你知道他是怎么威胁我的?高悦颜,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沈子桥能这么护着你?”

关她什么事,悦颜又羞又气,差点叫出声音。一股蛮力的交锋下,她活像逃难的灾民,侥幸从她手里逃出一条命,跌跌撞撞地奔下楼梯,眼前的台阶她一个都看不清,但是没有关系,跌一跤也不过是粉身碎骨的事,如果黑暗能接纳她,跌进去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跑,不敢哭,觉得为此哭泣不过是咎由自取,仅剩的自尊心也不准她干这种事情。跑出楼道就有了路灯,是她熟悉的走廊和环境。

没想到曹彬会追上来,他跑得比她快,很快就在教学楼前追上了她。悦颜不能再跑了,理智在为她筹谋布局,她不能躲着他,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心虚跟窘迫,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铁证。

他的手抬起来,却没有落在她肩上。

悦颜惶惑地抬起头,看见他鼻尖一点晶莹的汗,面对而立的他们好像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嘴角紧抿,却说:“高悦颜,先别走,我让沈子桥来接你。”

让他?丢脸的事还嫌不够多人知道?

她说:“不用了,我认的路。”

悦颜一口气奔到了宿舍,刚巧遇到了自习回来的舍友们,她们寝室人多,通常都是两个两个关系比较好,一起吃饭一起自习,难得遇见大家一块儿回来,打过招呼拿了面盆去刷牙,洗脸的时候眼泪终于一颗一颗滚了下来,用热毛巾捂着脸,不敢哭出声音。

觉得丢人,倒不觉得伤心,伤心要过了很久才会悟出来,像宋词,背得滚瓜烂熟也要过很多年才能解那悲春伤秋。

悦颜藏在被子里,自以为藏进了一个安全的躯壳,眼泪静悄悄地滚到耳蜗,在蠕动。枕畔的手机在震,打来电话的是沈子桥。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会怎么嘲笑她?

她不敢接,可是那一刻她热切地希望有人能跟她说说话,他如果也笑话她,她正好能借此由头大哭一场。

一接通,彼此倒不怎么说话,沉默着判断手机是否已经在通话。她的呼吸他的气流,都让时间显得异常空旷,空旷的空白,听不见人声,听不叫鸟响。

半响,他轻声打破沉默:“傻子。”

她低声答:“真丢脸。”

沈子桥声音低抑,仿佛跟她一样也是在一个人多的地方,顿了一顿,又换了一种声口同她讲:“知道就好。”

“别告诉爸爸。”

“嗯。”

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叫她:“高悦颜?”

“嗯……”

“你在哭吗?”

“没有。”她的哽咽出卖了她。

“傻妞。”他反倒笑了,“曹彬有什么好的,心机又重,长得还丑。”

悦颜哭得更厉害了,她这辈子都没想过,她会当着沈子桥的面哭成这样,还怕下铺听见,死死地咬着被子一角。

他不作声,任她哭,最后才说:“睡吧,等明天醒来就会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帅哥满地跑。”

不知道是不是沈子桥的承诺见效,翌日早起悦颜胆战心惊地上课,真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大家照常上课照旧考试,只有同桌孙巍韦注意到她微肿眼泡,踌躇地问她怎么回事。

她摇了摇头,也不解释。

中午去食堂吃饭,迎面就遇见了沈子桥跟曹彬,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比把兄弟还像兄弟,可仔细看,还能在眉梢眼角的乌青中看到嫌隙的踪迹。

曹彬被人打了?打他的又会是谁?

沈子桥吗?

关系这么好的两个人也会打架吗?

悦颜觉得别扭,草草吃了两口饭就走,在回宿舍午休的路上被追上来的沈子桥叫住。他笑问:“高悦颜,你在躲我?”

“没有。”

“你在躲他?”

她摇头。

“你还喜欢他?”

喜欢这个词在此刻有如禁忌,让她草木皆兵。她立时三刻否认:“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一笑,露出上下八颗白牙齿:“没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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