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时候,金桂枝的馄饨摊生意淡了不少,寒冷的天气是一个原因,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街边新开了一家馄饨铺,是一间正宗的铺子,有正经的门面,柚木制的牌匾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龚氏馄饨铺。
而金桂枝的只能算是馄饨摊——一个简易的棚子勉强用做遮挡风雨雪,两张小桌子,几根小板凳。
对比起来,还是对面的龚氏馄饨铺比较有格调。
直到对面摆出来一块招牌——宫中御厨改良的酱油,比原来更具风味。
金桂枝:“……”
宫中御厨?龚厨娘么?
某一天,金桂枝看到了在龚氏馄饨铺门口揽客的龚厨娘。
金桂枝:“……”
好一个口嫌体直的龚大娘,嘴里说着嫌弃我这黑乎乎的酱油,你模仿的倒是挺快。
不在宫里安心给皇帝做美味佳肴,跑到宫外来和我抢什么生意?
金桂枝一脸沧桑地坐在板凳上看飘落纷飞的大雪,她遭受到了商业竞争。
“哎呦,金姑娘,闲着呢?”龚大娘远远瞧着呆坐着的金桂枝,跑过来想和她说几句话。
“龚厨娘今天怎么不在宫里给圣上做御膳?“金桂枝回道。
龚厨娘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金桂枝旁边,露出一种得意的笑,“今天我生辰,圣上念我平日辛劳,特来让人来告知我允我出宫一天与家人团聚。”
金桂枝不信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会记得一个厨娘的生辰。
“龚厨娘劳苦功高,应该的。”金桂枝敷衍道。
“我瞧着金姑娘的酱油甚是好,我就又改良了一下,我家那口子寻思着开一个馄饨铺,我拗不过他,这不,就开了一个馄饨铺,你别说,生意还挺好。”
龚大娘笑嘻嘻地说。
金桂枝想你改良的酱油,开这铺子不是你的主意她这馄饨摊就彻底倒闭。
瞧着龚大娘非但不觉得有愧疚,还满脸骄傲的表情,她连敷衍都不想了,不搭话。
而龚厨娘仿佛只是过来对金桂枝耀武扬威,见目的达到,便说:“金姑娘好生歇着,我就先去忙了。”
随后满脸笑容,摇头摆尾地走了。
金桂枝有些气馁。
馄饨摊前门可罗雀,光顾的只有呼呼的北风和鹅毛般的大雪。
她去菜市买了一些猪肉,想着给金出蓝补补。
这个国家,猪肉是最便宜的,是下等级人吃的,就算是在贫穷的西区,也是最便宜的。
鸡鸭鱼次之,牛羊肉是最贵的,也是富人们餐桌上常备的佳肴。
金桂枝作为一个穿来的现代人,经历过现代的猪肉价格,在菜市场了解到猪肉的价格后,她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
花了十文钱买了一大块猪肉,她又买了些桂花糕以及一些小零嘴,等着金出蓝放学和他一同回家。
“阿姐。”金出蓝挎了一个蓝色的书袋,稳重地走过来叫了金桂枝一声。
金桂枝一直觉得金出蓝稳重的像一个小老头,完全没有街上那些小孩儿一样充满童趣。
“今天学得怎么样?”金桂枝照常问他学业。
“老师问我们什么才是君子风范。”
“君子风范么?那你怎么说的?”金桂枝边推着小推车,边问。
金出蓝摇了摇头,“老师让我们回去思考,阿姐知道什么才是君子吗?”
“君子啊,”金桂枝想了想,“地位崇高显赫者,有济世安国抚民之心,对人的态度不以社会地位而有所差别,对待与他同一阶层的朋友能以礼遇之,对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呢,也能处之有礼,这是有地位的君子。”
“没有地位的人中,也有君子,善待邻里亲朋,心胸宽厚,比如说做生意不缺斤短两,一诺千金。对待权贵不卑不亢,对待他周围的人爱护有加,这也是君子。”
金出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想,说:“我觉得阿姐也是女子中的君子。”
“我?”金桂枝有点惊讶他这么说。
“阿姐从不缺斤少两,善待亲朋……我觉得阿姐就是女子中的君子。”
金桂枝心想少年,你是没看到你阿姐我在权贵面前腰都直不起来,今天还为葛厨娘抢生意而生气。
“我不是君子,君子……在世界上还是少数。”金桂枝道。
“那我以后要做阿姐口中的君子。”金出蓝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金桂枝。
“好,以后你成了君子,我就是君子的阿姐了。”
两人在风雪中慢慢地踏往回家的归途,车轮在厚而白的雪地里划出一道长长地车辙。
身后的大脚印和小脚印被风雪掩盖,身前的雪地又将映出相同的步伐。
多年以后,金桂枝靠着窗台看着纷飞、仿佛无止境的雪花时,总会想起来当年与金出蓝走过的那一段路。
傍晚时回到了家,金桂枝炒了一大盆猪肉,两人吃了一个饱。
屋里冷的可怕,被子里又冷又硬,金桂枝整个人都在发抖。
想着明天得出去买几床新的棉被。
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在皇宫里的破石屋里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想着那个乱糟糟,在一方天地里消磨自己生命的人,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昨晚雪下了一晚上,大地白茫茫一片,只有院里的几棵青竹还苍苍郁郁的。
吃了早饭,金出蓝上学,金桂枝摆摊。
今天雪太大,连对面的葛氏馄饨铺都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几个食客。
她这个小破馄饨摊,更别说,除了金桂枝,就没其他的人影了。
她想了想,站起身就跑去买生活必须品。
西市买棉被,菜市买猪肉。
整个冬天,西区最热闹的就是菜市场,人挤人,也是最暖和的地方,金桂枝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出了一身汗。
她回来的时候,有一个姑娘坐在她的馄饨前。
那姑娘披着上好的白色狐裘,发丝青绾,只一根淡蓝色的发带随风在脑后左摇右摆,甚是随意。
那姑娘一只脚在地,另一只脚踏在了板凳上,正无聊地拿着一根筷子戳着桌面。
这狂放的坐姿甚是熟悉。
“姑娘,你要吃点什么?”金桂枝放下棉被,连忙问。
“哦,听说你这里馄饨不错,来一份吧,不要辣。”那姑娘懒懒散散,腔调悠闲,只是踏在板凳上的那只脚不住地轻抖。
“好的,姑娘稍等。”金桂枝走到炉子边手脚利索地开始干活。
“听说你造出了酱油?”姑娘问。
“哦,我只是根据我故乡人们的做法做出来的。”金桂枝把馄饨丢进锅里,水气烟煴,扑了她满脸。
“那对面那家是怎么回事?”这姑娘看着葛氏酱油铺。
金桂枝实话实说,“宫中的御厨葛厨娘改造过原来的酱油,然后自成一格了。”
“她家味道怎么样?”
“我没吃过,该是不错吧,生意挺好的。”金桂枝最后撒上葱花,将馄饨端上了桌,“姑娘您请用。”
“你给我买一碗过来。”她拿了一锭银子出来,“剩下的给你做小费。”
“哎好,姑娘稍等。”金桂枝揣着那锭银子蹬蹬蹬跑过去。
“一碗馄饨,对了,不要辣椒。”金桂枝把银子递给掌柜。
那掌柜的是葛厨娘的儿子罗生,没收银子,问:“你是来找茬的吧?”
“不不不,是我那边的一位姑娘要吃你们的馄饨。”见他还不信,拉着他走到门口看正一袭华服低着头吃馄饨的姑娘。
“信了吧?我才不会来找茬。”金桂枝重新把银子递过去。
“一碗馄饨不要辣!”他朝里面喊了一声,又走到柜台用小秤量了量银子。
金桂枝一瞬不瞬地盯着秤杆,做出一副你别想缺斤少两的模样,其实她根本看不懂。
罗生瞧她的模样,笑着问:“怎么?怕我缺斤少两?”
金桂枝嘿嘿一笑,说:“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来,拿好了。”罗生将一些碎银子和铜板放进了金桂枝的荷包里。
“这一趟赚了不少钱吧?”罗生斜倚在柜台上,问。
金桂枝低着头数荷包里的银两,心里美滋滋的,笑着说:“还不错,我平时没什么生意,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贵人。”
罗生顺手倒了一杯茶推给金桂枝,“你这是怪我们抢了你的生意?”
金桂枝看着杯里漂浮的红枣片、花生粒、干桂花还有一些其他不认识的东西,喝了一口才答道:“没有没有,我生意不好是我自己不争气,和你们没关系。”
她又喝了一口。
罗生问:“好喝吧,这可是我家独创十全大补茶。”
“好喝。”
确实好喝,喝进口里什么滋味都有,浓厚的香气感觉进入了五脏六腑。
说话间,馄饨好了。
金桂枝伸手就去端,罗生赶忙说:“烫,让小二给你端过去。”
这感情好,“那就多谢了。”
小二跟着金桂枝进入了小摊棚,正要走时,金桂枝从荷包里拿了一个铜板,“辛苦了。”
小二连声道谢,走了。
“姑娘,馄饨来了。”金桂枝对着穿白色狐裘的姑娘说。
她搅了搅,舀了一个馄饨,尝了尝,“他们家的馄饨好吃。”
金桂枝:“……”
毕竟人家是专业的。
“走了。”
姑娘吃了一口,起身走了。
“姑娘慢走,有空常来啊。”
没有人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