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皇环视众人,接着道:“我将此火种带下九重天界来,固然与民有利,也造成一些生灵遭殃,那日天帝诏我前去,我知必受责罚,却也并不害怕,既已做了此事,便听凭天帝处置便了。
“谁知天帝见我来了却并未大怒,只是问了问火种下界之后有没有作乱,民众知何克制之法。我心中奇怪,回复天帝之后,便自己伏罪请罚。天帝只是笑了笑,说道责罚已由天生,只是要看我可否甘于受罚。我心中奇怪,难道自己还有逃脱责罚之选?想不明白,便道自己无可畏惧,只要不连累民众受苦。
“天帝连问数声,见我心意坚决,便带我去到了九重天之上无际之界,若非他带领,连你我也不可到达之地。无涯之海当中,造化熔炉熊熊燃烧,整个天际炽红一片。我俩来至炉前,我正不解,天帝已揭去炉口封印,原来他的意思,是命我进到熔炉之中,受天火焚身……
“我不禁苦笑,心想这炉内天火可化万物,我进到炉中,哪里还有命在?原来天帝还是动了真怒,方才只是隐忍不发而已。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只得把心一横,纵身便欲入炉,至于结果如何,也是顾不得了。”
众人听得入神,闻此言不由都倒吸一口冷气。那造化熔炉之内是何道理,无人可知,也无人敢想。虽说燧皇好端端地坐在眼前,却都不由把心揪得老高。
只听他继续道:“天帝却道且住,你若如此进去,我一片苦心,便付诸流水了。我听他话中有异,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直愣在那里。
“天帝将手一招,再摊开时手中已多了一件甲衣,黑黝黝的,不甚起眼。天帝命我披上此甲,我虽不识何物,却也明白神物自晦的道理,知其必非寻常宝衣,未等我开口询问,天帝即告知我,此宝竟是辟易甲。”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白泽道:“辟易甲乃太古遗宝,从造化熔炉之中百炼而出,可护佑万物,历劫不坏,神锋不穿,天水不可朽,天火不可焚。我也只是听过一些传闻,却不想此宝当真存于无际之界。”
燧皇道:“神君真知古今之事。这辟易甲我也是久慕其名,却从来无缘得见。现如今要奉钧命披上它进入那造化熔炉之中,虽说此宝神力无边,我却也是心中忐忑。”说罢自嘲一笑道:“方才还说无所畏惧,只是已经抱定必死之决心,现如今天帝有回护之意,又有绝世奇宝护体,竟让我生出一丝惧意,反倒有所迟疑,居然不敢进入那炉中了,如此看来我也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伏羲道:“燧兄说笑了,倘若我当此际,必定也是心中打鼓,想到那熔炉之内光景,也不免脸色如灰,站立不稳了。”轩辕道:“我也是。”大家哈哈大笑,燧皇也笑着摇摇头。
女娲道:“天帝既不忍叫你神身有毁,那又何必命你进炉去?想来那炉中必有古怪,天帝必是有重要钧命要你去办就是了。”
燧皇道:“正是如此。”顿了顿又道:“天帝告知我此次入炉,是要取出先元离火之火根,他日可有大用。”
轩辕忽然身体一晃,众人看时,见他眉头紧皱,面色甚是痛苦。白泽就在他身边,急忙伸手相搀,口中道:“帝尊宽心。”轩辕身子站定,摆摆手道:“无妨。”白泽凝视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众人见他回复如初,便也不再多问。只听燧皇续道:“我听天帝如此说,便不再细问,纵身入炉。那造化熔炉之内,烈焰逼人,想来若无这辟易甲护身,我早已身化一缕青烟,飘散于这九重天之上了。
“我眼睛都无法睁开,在火光中勉强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眼前一暗,感觉也没那么热了,这才睁开眼睛,发现我竟已走到了炉底,面前一簇青色火苗,徐徐地燃着。
“我猜想此必是先元火根,却不知如何取走,天帝也并未教我什么法子,可能他也不知怎生取出火根,于是便一咬牙,伸手向火根底部捧了一把,谁知就这么被我把先元离火捧出了造化熔炉。”说罢又将手心打开。
众人望着那簇跳动着的小火苗,都心知燧皇如此轻描淡写之背后,不知又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单看他这一只手,便可想象他在炉内受了多么大的苦楚,又是如何地煎熬。
大家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伏羲道:“既如此,这先元离火如何帮下界渡过劫难,天帝可有吩咐?”
燧皇摇摇头道:“天帝见我取出火根欲脱掉辟易甲,却摆手阻止,道我经此一趟必有毁伤,将此甲暂交我穿着,以养神元。我便问取火之后,该当如何?他言道要将混沌压制,须一股先天煞力,如当年之盘古大神,不但可造福众生,亦有神威可开天辟地。大荒众原神,虽是神力强大,却都是福泽庇佑之神,并无此煞力之神人选。但此劫已至,能克制凶兽煞力之神也已出世,只待时机成熟,自可下界。你我只需遵守钧命,静观其变即可。至于此火则暂存我手,等待用火之人出现。”说罢合上手掌,用袖子轻轻盖上。
众人听罢不禁面面相视,女娲道:“听燧皇说的,想来天帝之意,我们都不必费心思,此劫定可平安渡过便是。”
燧皇道:“正是。你我便静观天意,切不可妄动,以免另生事端。”
伏羲道:“既有天意,我们安心便是。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且回去歇息。至于这鱼儿,就暂且养在这里,有我这离披在,它也休想轻易出来。”
大家作辞出来。来到山下,女娲看看轩辕,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你是怎么啦?”
轩辕怔了片刻,摇头苦笑道:“不知为何,突然心有感应。想来这次天劫,与我竟会有些关系,却不明就里。”女娲不语,转头看了看白泽。
燧皇见白泽欲言又止,微微一笑道:“天数已定,选定了谁便是谁,你我虽有神力,却也无可奈何。”
辞别燧皇和女娲后,轩辕与白泽来至杳川边,白泽见轩辕始终郁郁不乐,叹口气正欲开口,轩辕忽地向白泽躬身一礼。
白泽大惊,慌忙还礼,口中道:“帝尊不可!我怎敢受帝尊之礼?”
轩辕缓缓道:“神火一现,天意便已明了。你我心里明白,他们也是。大家都不提起,也只不过是天命难违,无可奈何罢了。”
白泽道:“帝尊福佑民众,余泽不息,定可佑护轩辕氏苗裔,生生世世祥瑞安康。”
轩辕默然片刻,抬头仰望苍天,道:“想我轩辕氏自治理大荒以来,未敢有丝毫懈怠,上天若肯垂怜,便请将我一身去应了所有灾劫,只求我轩辕子孙可脱此苦难。”
白泽道:“帝尊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护得轩辕氏人帝周全。”
轩辕道:“你我此念一动,天帝便已尽知。想来这一下,便有多人命数发生变化,前路未卜,吉凶莫测。这虽是天命早定,却也跟你我有些关系。”说罢摘下胸前一件小小物事,递给白泽。
白泽不敢接过,就他手中看了看,只见约一指长,碧悠悠一块梭状玉牌,上有许多符记,略一思忖,不禁大惊道:“谪仙印?帝尊,如此神物,岂可交于我手?天帝倘若知道,定会降下责罚,那你我......”
轩辕摆摆手道:“你只管拿着,日后必有用处。天帝若要责罚,放心,有我一力承当。”
白泽心知轩辕此举是有些赌气之意,却也明白此次大劫须集齐数件先天宝物方可化解,谪仙印便是其中之一,便接过印来小心收好,又听轩辕道:“不知此时燧皇便如何。那辟易甲,果然不是普通神物。”
白泽一怔,慢慢抬起头来,正遇上轩辕悲悯的目光。
轩辕氏族群居在青原南边,一眼望去,连绵不绝几百间草屋。轩辕黄帝与帝妃嫘居于城寨的中间方位,此时草屋前聚集了少说也得有几十人,进进出出,吵吵嚷嚷,十分忙乱。
一位有年纪的老妪正用焦急的口气指挥着人们来来去去忙乱着:“你们几个快去再多烧些热水......你,带着他们再去搬些干草来......去去去,小娃子别挡在这里......甘襄!涉煦!多带几个人去守着外面,防着那狂徒又来......”忽一回头见轩辕和白泽从远处走来,不禁惊喜道:“帝尊......帝尊可回来了!”众人急忙迎上前去。
轩辕顾不得招呼众人,一边听那老妪絮絮叨叨说着,一边大步走进草屋,只见身怀六甲的帝妃西陵氏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不由心中一紧,急忙走近前来,伏下身轻轻唤着:“嫘,我回来了,你这会子怎样?”
帝妃西陵氏听得呼唤,缓缓睁开眼睛,见轩辕已经回来,正神色焦急地望着自己,不由心中宽慰,微笑说道:“帝尊回来了?我没事,方才费了些气力,一时不适,已经好多了。”
那老妪上前来瞧了瞧嫘的气色,又伸手在她腹部轻轻来回摸了几下,趴上去听了一会儿,随后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向轩辕道:“帝尊放心,帝妃这会子胎气暂时安稳下来,我看一时半会儿是无碍了。”
轩辕哦了一声,转头向那老妪道:“巫医弭,辛苦你了。”巫医弭笑叹道:“老婆子分内的事,帝尊说哪里话来。”
轩辕道:“这些日子亏得你看着帝妃的胎孕,我才可安心。”
巫医弭道:“帝尊为万民日夜操劳,只管将帝妃交给我,老婆子定当竭尽心力,保得帝妃娘儿俩周周全全。”一边又叹气道:“今日我看帝妃这胎气动的厉害,怕是要提早产育,所以让他们备下一应物事,防着万一。又让甘襄去到处寻得帝尊回来。幸得上天庇佑,帝妃只是胎气稍动,此时已无大碍,不然今夜可是有的忙了。”
轩辕转过头来,见嫘笑看着自己,便道:“没事就好了,你也不必担心了,歇息片刻吧。”
嫘笑道:“我不要紧,倒是和你说会儿话吧。”
轩辕问道:“本来好好的还未到日子,怎会突然胎气大动?”
巫医弭叹道:“帝尊不知道,今天那个狂徒又来了,在外面大吵大嚷地叫骂,帝妃本是出去劝他不要在此惹事··~~”
嫘忙抬手阻止巫医弭道:“不必提起了,帝尊忙了这一日,再为这些闲事操心,不如早些歇息吧。大家照顾我也都辛苦了,这就都回去吧。”
轩辕还欲询问,见嫘目视自己微微摇头,随即道:“也罢,天色已晚,大家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劳作,这就散了吧。”
众人见轩辕已经归家,帝妃已无大碍,便纷纷作辞,巫医弭也反复叮嘱帝妃一些事宜,又向一旁近身服侍之人再三叮咛之后也辞别回去。
甘襄仍是放不下心来,坚持带着一班男丁在屋外轮流值守。轩辕笑了笑,不忍违拗他忠心,便也不再阻拦。
见众人散去,轩辕掩上屋门,回身坐到嫘身边,问道:“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嫘注视轩辕半晌,叹口气道:“今日我实在无奈,出手伤了那人。”
轩辕道:“哦?伤了他哪里?”
“右目。”
轩辕哦了一声,道:“那狂徒几次三番上门寻衅,我早想教训他,今日你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气。”
嫘微微一笑,道:“你真会安慰我。”又叹一口气道:“那狂徒之举虽然可恶,但他毕竟也是大荒神将,得天道庇佑。今日他几次欲冲撞进来,这里众人都无法与其抗衡,我实在无法,既怕他伤及无辜,又不能与他硬拼,无奈下只得用金针刺他一目,意思是要吓他一吓,谁知这金针力道如此之大,竟直接将他右目刺伤,他这才逃去。”
轩辕点头道:“你的金针自是威力不凡,那人也是自找,当真不知好歹。”
嫘不语,半晌又道:”我伤他虽是无奈之举,但仍是于天道不合,不知上天可会为此降下责罚。”顿了顿又道:“倘若天意见责,我愿一身承担,只不要连累我的孩儿......”
轩辕握住嫘的手,笑道:“你今日劳了神思,所以只管胡思乱想起来了。无需多虑,你且安心静养,难道我轩辕氏子孙便无天道庇佑?那人本来要寻的是我,便有什么事,有我呢。”
嫘笑笑道:“那明日起你便多陪陪我。”
轩辕笑道:“好,明日起我便不四处去了,安心陪你几日如何?”
嫘摇摇头,微笑道:“你是大荒帝尊,并不只是我的夫君。帝尊身系万民福祉,有多少大事要做,我身为轩辕氏帝妃,难道连这点不明?你只管放心去,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还有咱们的孩儿。”
轩辕不由心中感动,轻轻将嫘揽入怀中,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道:“你辛苦了。”见嫘无语,又道:“歇息吧,明日无事,我陪你四处走走。”
嫘点了点头,慢慢翻身躺下。轩辕替她盖上毛毡,不一会儿便见她呼吸沉静,已经入睡,自己便起身,拉开门走出屋外。
白泽一直在屋外等候,知道帝妃无事,也放下心来,见轩辕出来,便道:“帝妃无恙,帝尊可早些歇息吧,我也回去了。”
轩辕摇摇头道:“哪里歇息的下,我还想去亘隙看一看,最近这几日,越发动静大了。”
白泽道:“那也不急在此一时,今晚你还是陪着帝妃吧,我去亘隙边上看一看就是了。”
轩辕道:“也罢了,这几日我还是多在家中待些时候为妙。倘若那狂徒又来,这里也没人是他对手。”
白泽点点头,见轩辕无话,便作辞,转身走入茫茫夜色中。
清晨的大荒,天地间清凉静谧,只有杳川的水哗哗流着。青原上微风吹过草尖,树林中薄雾未散尽,滴滴露珠,映着朝阳发出七彩的微光,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飞来飞去。
白泽站在一块山石上凝望着,前方天地交接之处,便是大荒第一极境:亘隙。是大荒神界与凡间大千三界相接之处。
当年混沌初开,天地互成之时,众原神居于大荒之中,虽是逍遥自在,却也是寂寞无边。后来女娲娘娘抟土造人,大荒这才热闹起来,民众聚居成一个一个族群,繁衍生息,慢慢成为大荒的主人。原本那些创世造人之众神,倒渐渐退隐了。
人多的地方,就会生事。大荒各族群之间,为了争夺地盘,食物,甚至族人,爆发了经年累月的争战,又有那些野心之徒,通过与神族通婚繁育,使自己族中拥有了半神之人,更是狂妄无极,每每以神力互相争斗,大荒战火经年不息,生灵涂炭,民众苦不堪言。
终于有一次,族群间爆发大混战,竟有十数位大荒神君经受不住奸诈之徒的挑唆,纷纷加入争斗中。这些神君虽无伏羲、轩辕等巨大神力,毕竟也是人神有别,斗起来天塌地陷,结果造成无辜民众死伤无数,田地毁作焦土,大荒再不复昔日乐园。
九重天之上的昊天大帝终于神威震怒,亲降大荒,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恶行过重的神君,并将大荒裂隙,把毁掉的土地掷出大荒之外,逐出屡次作乱的部族,罚其去焦土受苦,自生自灭。
至于伏羲、女娲、神农、轩辕等上古大神,虽未曾参与争战,但天帝仍以监管不力、坐视不理等因由降下责罚,封其神力,无天帝钧命,不可私自使用。
而那条裂隙,自此成为大荒内外隔绝之处,永远封闭,名为“亘隙”,成为大荒第一极境,天帝的结界将其重重包围,普通人休想靠近,不管是神是人,想私出亘隙更是不可能之事。
亘隙周边几里寸草不生,只有一些光秃秃的石头山,一片巨大的沼泽地阻隔住了脚步,使人只能在远处观望一下这个神奇的所在。
最近一段时日,大荒流传着一个可怕的说法:亘隙即将大开,焦土上煞神临世,会重新杀回大荒,带来无穷灾难。
现在果然不知何故,亘隙四周变得不稳起来,经常是电闪雷鸣,山石摇晃,沼泽翻滚。
民众人心惶惶,轩辕身为帝尊,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尽力安抚民众,不要被无稽谣言困扰。作为轩辕至交的白泽,更是尽心辅助帝尊,无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