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沧浪笑道:“据我所知,还从未有人去过这一层呢。当年我初入太华门,正是本门兴旺之时,每天都有许多门人弟子来此阁中阅书,来的晚了都抢不到。今日你俩运气不错,现在赶紧开始读吧,日头一落山,节夫子便会过来赶人,读不完也没法子。”
茝媖和云映雪急忙答应了一声,各人找了几本书坐在案几旁边读起来。上官沧浪见二人读得认真,便轻轻走到一旁椅子上,盘膝坐定,默默调息运功。
日影西斜的时候,节夫子果然板着脸过来,拿着笤帚开始扫地。茝媖和云映雪也读得差不多了,便和上官沧浪一起出来,待同众弟子一起用过晚斋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茝媖进屋后先往枕头下一摸,果然小玉儿已经没了踪影。茝媖心里怅怅的,又想起小玉儿说的话,心里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便不再去想,吹灯睡下。
次日一早,上官沧浪又带她和云映雪出来,二人本以为今日还要去读书,不料上官沧浪带她俩到了后山。
入眼的是一连片的竹屋,有十七八间,热闹非凡,几十名弟子尽在此处,每个人都不闲着,有几个女弟子在侍弄花花草草,男弟子有整理刚砍回来的柴火的,有打造木器的,有编竹筏的,有几个还在屋后种了各种瓜菜,挑水施肥忙得不亦乐乎。
进了竹屋便见十几名女弟子在屋内,有织布的,有刺绣的,见茝媖和云映雪进来,大家都停下手来打招呼。
云映雪自与她们相熟,茝媖还有些生分。上官沧浪命水流萤将她二人带进里边,给她二人找了两台绣架,对二人道:“修仙之路,漫长枯燥。今日起你二人便与大家一起做活计,此关与藏书阁中气之一层的秘笈一同修习,强身健体,又可磨炼性情。以前也有意志不坚之人,吃不了苦,挨不了岁月,便中途放弃下山去了。若想有成,必过此关,你二人可记下了。”
茝媖点头称是,云映雪却有些不耐烦,嘟着嘴不语。茝媖拉她到绣架前,笑对她道:“来吧,你先挑。”
云映雪瞥了两个绣架一眼,指着外面一幅笑道:“我选这个,这个简单。那幅女娲补天的,你来吧。”
茝媖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幅百花争艳图,便笑道:“这个也很难呢,你可别后悔。”说罢走到里面,看那绣架的图案。
只见那布帛上描绘着山川河流,大地一片火海,天上破了一个大洞,不断往下掉着火球。有一位女神尊,手托通红的巨石,正往天上的破洞处飞去。
茝媖全身一震,忽觉图中的地方似曾相识,入眼景物熟悉无比,好似自己以前曾在那里待过一般。
再看那女神尊,面容祥和却又无比坚定。腾起的烟火烤的她长发都卷曲起来,但眼神却是悲悯而坚毅。
茝媖眼中一酸,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云映雪一歪头,见此情景,不由大为奇怪,急忙走过来问道:“茝媖,你怎么哭啦?”
茝媖拭泪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心里难过。”云映雪知她孤苦伶仃,有时难免触景生情,便搂着她肩膀安慰她。
上官沧浪在外面看到了,急忙走进来,问云映雪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云映雪瞪大眼睛叫道:“哪里有啊?她不知怎么了,自己在这里哭起来了,我过来安慰她,我怎么会欺负她啊!”
茝媖忙道:“没事儿,你别冤枉映雪,是我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难过。”
云映雪放下手来,瞪着上官沧浪道:“呐,你都听到啦?”说罢气鼓鼓地扭身出门去了。
茝媖叫道:“映雪!”忙对上官沧浪道:“她生气了,你快去哄哄她吧。”
上官沧浪追到门口,朝外看了看,转身又回来,道:“无妨。映雪从小就是这样脾气,只不理她,等明天就自己消气了。”又笑问茝媖道:“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为什么呀?”
茝媖不语,转身看着绣架,似乎在努力地想着什么。上官沧浪突然心中一动,盯着茝媖不语。半晌茝媖叹口气,颓然坐在凳子上。
上官沧浪忙收回眼光,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半日才道:“明日我奉师父之命,要下山去些日子,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误了功课。”
说罢,见水流萤抱着针线筐子进屋来,便对茝媖一笑,然后转身出去了。
茝媖急忙到门口,看着上官沧浪的背影渐渐走远。青山如画,绿水泠泠,白衣飘飘,俊逸出尘。不知怎的,茝媖心中猛地绞了一下,痛到打颤。
折极山是大千第一高山,矗立在仙凡两界交汇之处,主峰孤高绝仞,长年冰雪封山,除了山脚下之外,往上人踪不至,鸟兽迹绝。自上古以来,便有“回天之路,神人相分”之说。
相传山顶极高之处有天阶,可与上天神界相通。不过自大千存在以来,仙魔两界从未有人登上过山顶,凡间之人更是不敢想,所以只是传说,从未被证实过。
正值凡间盛夏,折极山下绿草如茵,山体上白下绿,远远看去景色极美。但是在此仙凡两界相交之处,人迹罕至,如此美景,年复一年被辜负了。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今日折极山下,竟聚集了少说也有上百人,看上去是军士模样,银盔银甲,每个人手里都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齐刷刷跪着着,朝向前面的几个人。
前方最中间是一个年轻贵公子,锦袍玉带,面容俊美。他面向军士们站着,其他四人环绕着在他旁边,两个年轻人是侍卫打扮,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是将军模样,跪在面前,旁边还站着一个宽袍缓带的文士。
只听那将军大声道:“陛下不必再坚持了,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我受先帝之恩未报,若叫我眼睁睁看着轩辕氏少主要在这山上挨饿受冻,那是万万不能!今日若不能劝得陛下回皇城,我封断雁就跪死在这里!”
旁边那文士道:“封将军不可意气用事,陛下此举关系到天下安危,黎民福祉……”
“赵接!”那将军大喝一声,声如雷震:“你身为上卿,妖言蛊惑,将陛下置于此生死之地,现在仍不知悔改!像你这等佞臣,信不信我现在就诛了你!”
那上卿赵接还未答话,封断雁又指着轩辕泓身边两名侍卫骂道:“还有你们!西陵破蹇、甘无及!你二人祖祖辈辈身为轩辕氏近身侍卫,今日居然带陛下来此凶险之处,居心何在?”
西陵破蹇高大俊朗,看去甚是稳重,听得封老将军如此责骂,看了看轩辕泓,见他面容平静,便低头不语。
那甘无及身形瘦削精悍,看上去机灵无比,听了却有些不服气,翻翻眼睛道:“封老将军,我甘家祖训便是唯陛下圣命是从,不可丝毫违背。若陛下身处险境,我定会用自己性命去换得陛下平安!”
“你!”封断雁气得双目喷火,想了想强自压下怒气道:“圣命不可违背,这个道理我比你懂!但陛下以身犯险,你身为侍卫居然如此轻描淡写,我问你,若陛下有个闪失,你们谁担当得起?”
说罢转向轩辕泓道:“陛下,我听到消息,急的不得了,带着银甲军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终于天可怜见,让我在山脚下赶上了陛下。若再迟一步……”
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几个人深知这位老将军虽脾气暴躁,却是忠心耿耿,当下便无人再与他争执。甘无及虽不以为然,但见轩辕泓用目示意自己,便也不再则声。
轩辕泓伸手搀起封断雁,又对众军士道:“你们都起来吧。封老将军,此次我来折极山,是我自己决定的,跟他们没有干系。我轩辕氏历代君王登基后,都推演先天课,赵上卿极擅此法,他推演出我三界将有一场大劫难,甚至连那些修行之人也会被牵涉进来。
“大千将遭大难,黎民受苦,生灵涂炭,我身为人帝,岂可只考虑自身安危?所以我向天起誓,愿来折极山祈福七天七夜,祈求上天保佑大千,也向我轩辕氏祖先祈福。你是先朝老臣,我也明白你一片忠心,但我身为轩辕苗裔,又怎会连这点折磨都经受不起?你速速回去吧,待我祈福已毕,自会返回皇城。这七天的朝务,就要烦劳老将军与列位公卿了。”
封断雁道:“陛下,这折极山环境险恶,山顶上冰天雪地的,连个鸟兽都没有。陛下万金之躯,怎可坚持七日?祈福在皇城内也可以的,或者带齐祭祀之礼,在这山脚下拜上他十天半月也不打紧,至于上山去,陛下还是三思!”
轩辕泓道:“天道不可欺,若要诚心祈福,岂可如此敷衍了事?我意已决,除了西陵和小甘,其余人都回去吧。”
封断雁知道这位人帝虽是年轻,但行事极有主见,自己劝不动他,心下焦急万分。忽一抬头望见折极山顶,眼珠一转,便道:“请问陛下,这折极山越往上,冰雪封山,古来便无人上去过,连条小路都没有,那些修仙之人都不曾到山顶去过,陛下如何上山?”
轩辕泓抬头向上望望,见折极山高耸入云,顶峰虽然看不到,但极目之处白雪皑皑,一直看下来,真的是连条路都没有。
他不禁一怔,转头见封断雁虽是低眉敛首,却隐隐露出喜色,知道他问住了自己心里难免有点得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便道:“没有路我也能走出一条路来,就算是涉雪履冰,我也要爬上这折极山。”
封断雁皱眉还要再说什么,上卿赵接在一旁道:“封老将军……”
封断雁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赵接却不以为忤,笑嘻嘻道:“封老将军骂我是佞臣,可真是冤枉我啦!我以身家性命担保,陛下这次定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你就放心吧。”
封断雁也知道赵接为人正直,方才骂的他确是狠了些,便道:“赵上卿,我适才言语冒犯,你别见怪。唉,我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此地凶险不明,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说罢不禁老泪纵横。
赵接搀住他的胳膊,劝慰道:“老将军放心,那先天课上已演明,陛下此去必是安然无恙,老将军不必如此。”
轩辕泓也自感动,忙走过来安慰封断雁。封断雁拭泪道:“陛下不必说了,老臣也不是不明事理的老糊涂。陛下今日只告诉我如何上得山去,若有路上山,老臣便没话说。若是无路,那老臣便陪陛下涉雪履冰,一同上去。”
轩辕泓皱皱眉,心想这老头儿倔脾气上来了,还真是不好处置,又抬头看看眼前的高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未出声的西陵破蹇忽然道:“陛下放心,封老将军也不必多虑,我就是背,也会把陛下背到山顶。”甘无及也道:“对,还有我呢!”
封断雁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轩辕泓沉思片刻,向前走出几步,面向折极山,一撩袍角,徐徐跪倒。众人见他跪下,忙唿啦啦都跪倒在地。
轩辕泓拱手道:“列位天神、轩辕先祖在上:大千将临大难,黎民百姓眼见遭遇灭顶之灾。轩辕泓年少德薄,忝居人帝之位,不敢求千秋功德,惟愿上天怜悯,解除百姓灾殃,轩辕泓何惜微躯!今愿到天神脚下,诚心祈福,若得允准,请为轩辕泓指点上山之路,感恩不尽!”说罢拜下身去。
话音刚落,便听远远的似乎有雷声轰鸣,不多时越来越大,这时众人都听出声音是来自折极山顶,似乎是要山崩一般,脚下的大地也微微震颤,众人只觉站立不稳,一个个左摇右晃,直要摔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