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先是讶异,默然片刻之后,赞赏的看着冯律。“你决定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
冯律坚定不移。“不好走也不是不能走。”
华初竖着耳朵听冯律和华盛的对话,面前喋喋不休的沈玉清和华致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几天后,原本以为女儿只是心血一热的沈玉清遭到了严重的挫折,无论她怎么说,小女儿都以舍不得祖父为由,不愿意离开京城。
华盛心中感念女儿的“孝心”,打算再去劝一下父亲,让华江跟着他一起去南疆,谁知道直接吃了寿山堂的闭门羹。
倒是华初被父亲派人请去了寿山堂。
华江趣味十足的瞧着堂下站着的小孙女儿,豆丁一样的大小,就会扯着他的虎皮撒谎了。“听说你因为老夫,不愿意和父母去南疆。”
面前一双睿智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华初说不出谎,只能嬉笑讨好。
华江板了脸,说:“老夫不吃你这一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舍不得‘花容月貌’的冯家小子?自从见过他了之后,三天两头的往我这里跑,你爹娘以为你是因为华致,老夫可没他们那么傻。”
用“花容月貌”来形容冯律,又说儿子儿媳“傻”,这话也只有华江能说。华初自己心虚,来古代之后,第一次有种被家长训斥的感觉。她期期艾艾说了实话:“我并不是舍不得冯律……”
“是华钦。”华江呵斥。“这名字日后不一定做数,但是现在却是他救命的招牌,你再叫错了,就是害他。”
华江一语惊醒梦中人。华初知道未来的事,在她心里,冯律一直都是冯律,“华钦”这个名字不过是他人生一时的代号。可是她忘了,“华钦”这个名字对现在的冯律来说,是与身家性命的息息相关的东西。
华初低头听训,迅速改口。“孙女并不是舍不得华钦,只是他家逢变故,孤身一人在这世间,若是我和爹娘哥哥都走了……他,就只有一个人了。”顶着华江严厉的目光,华初最后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也是舍不得祖父您来着的。”
华盛被她气笑了。“华钦什么样心性的人?需要你来心疼?少在老夫面前废话了。”华盛扬声喊人。“把你家姑娘带回去,跟她娘说,老夫不需要她舍不得,赶紧给我带去南疆,眼不见为净。”
华初想要申辩,华盛根本不听,不耐烦的摆手。华初就被丫鬟抱着,离开了寿山堂。
哇哇叫的声音远了,一直在旁边候着的柴毅说:“小姐幼而早慧。”
沈玉清和华盛不可能跟华初说华钦的真实身份,没有那家三岁的孩子,从细枝末节间就能看明白这些东西的。
华江却不认为这是好事。“物极必反,早慧恐伤。”
所以让华盛夫妇带去南疆吧,走得远远的。
华初自到了这个世界就吃人小的亏,此次也不例外,还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坐上了南下的马车。她私心里当然希望能留下来,但是就算心比天高,也翻不出天去。另一方面,她是知道结局的,华初不想中毒早死。如果可以,她只希望能在冯律需要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而不是嫁给他。南下之行,对她来说,算是半推半就。
带着家眷实打实的拖慢了华盛原本该有的速度,华初日日困在马车里,人都被颠吐了好几回。看着华致坐在高头大马上,疾风而行,好不羡慕。
看妹妹吐得厉害,缩水一样瘦了两圈,华致也没有再逗华初。这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华初已经拿渴望的眼神看了他好几天了,华致看在眼里,把她从马车里抱了出来,翻身带着她上了自己的坐骑。
沈玉清从马车里探出头,一脸不放心。“你妹妹还小,太危险了,你……”
华盛骑在马上,拦住了妻子的话头。“你放心,致儿已经长大了。再说,不是还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
迎着微风,顶着暖阳。终于透了口气的华初晚饭吃得比平常多,睡也睡得极安稳。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华初不由感叹,华致这回终于做了个哥哥该做的事。
不过前后反差这么大,华初怀疑自己前两天的不适,是自己想像华致一样骑马扬鞭而不能,自己把自己憋出来的毛病。
南疆多山,峰峦如聚,天空压得很低,贴近人心,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奇妙体验。华盛驻守的元阳城依山而建,背靠一处天然的大湖泊。百姓富足,易守难攻。
这样一座城池,远离京城,若是中央强盛还好,若是积弱,必然动乱自立。齐王朝建立不过几十年,华盛驻扎此地,称镇南大将军。镇南两个字,充分表现了他这份工作的奥义。
手握兵权,虽有文官共事牵制,但华盛在南疆,说是一个土皇帝也不为过。加上他为人豪爽,处事公正不阿,与当地军民相处几十年,深得百姓爱戴。连带着华初这个身为女儿,也在此地得到了极大的尊重。
南方山地闷热潮湿,多蛇虫鼠蚁,但是也多山珍野味。很多美味的菌种华初从前也没见过,鲜美可口。幼年的华初在南疆元阳城度过了一段极快乐的时光,男主和攻略任务都被她暂且抛到脑后。
这个世界的时间也是一点点的过的,重要剧情点都发生在男女主长大后,所以华初一点也不着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长大。
华盛是武将,府衙里也为他设了办公的地方,不过他待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军营。而华致每天跟着父亲训练、巡防,也不见不到人影。沈玉清忙着打理家事,最闲的成了年仅三岁的华初。
整日留在家中,身边围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实在是无趣、无聊。华初只能求了她“深恶痛绝”的华致带她出去,华致自然不会不应。
元阳城的街道不如京城的宽阔,街道两旁的店铺,街上来往的商人络绎不绝,且有很多穿着绚丽多彩服装的当地土著名族。城门口一阵喧闹,守城士兵严阵以待,禁止出入。不一会儿,有军士压着一群犯人进城。
华初问:“哥哥,他们是谁?”
华致正在给华初买当地的小食,马蹄糕,闻言转身看了一眼,不在意的说:“流配而来的犯人。”
华初记得冯律的哥哥冯略发配到的地方就是南疆,她问:“冯家人也在城里吗?”
南疆不是京城,华致也不隐瞒。“是。冯略到南疆之后,水土不服,病了一场。人虽然救回来了,却落下了病根。华家和冯家本有交情,又有皇上的首肯,父亲对他颇为照顾,他病好后,在军营给他安排了比较轻松的文书工作。”
这么说冯略现在也在元阳城,华初想着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
华致不知道妹妹心里想的什么,他把热气腾腾的马蹄糕递给华初。“尝尝味道,看你喜不喜欢?”
华初还没来得及吃,城门口的犯人却出了事,其中一个原本已经形销骨立的男子,佝偻着站在那里干呕,吐了半天什么没吐出来,人却两眼一番,晕倒在地上。
南疆暑热,这些犯人都是徒步而来,早就撑不住了,甚至很多人在路上就丢了性命。旁边的军士坐下来后,凉茶还没喝到嘴里,就发生了这种事。他咒骂一句,暴躁站起来,过去踢了一脚地上的人。“死了没?没死就起来。”
华致也没想到出来会让妹妹看见这种场面,但是华初没有害怕,倒是嫉恶如仇的盯着军士,他笑了。“发配到我们这地方来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那些军士跟着长途跋涉而来,接的工作是份苦差,自然不会给犯人好颜色的。”
无论在那个世界,犯人都极少得到应有人权和尊重。华初也深知自己帮不上忙,牵着华致的手走远了。
走了两步,华初停了下来。
华致转头,疑惑的望着她。华初面无表情,默然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荷包里装着两块银子,她倒出来递给华致。“这银子一块给茶摊的老板,一块给那些军士的头目。让茶摊老板,给那些犯人送碗水。”
华初不是圣母白莲花,但是惨状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华致摸摸华初的脑袋,欣慰又矛盾。
华初被他这种目光看得眼皮直抽抽,想拿大棍子敲开他的脑袋,把他脑子里正在想的东西挖出来扔掉。
华致让华初在原地等他。“……不用你的银子,哥哥有钱。”
华致走过去,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回来了。拉着华初离开,华初啃了一口手里的马蹄糕,问:“那些人都会留在元阳城吗?”
“不会,他们只是歇个脚。歇完了,还要往更远的地方走。”华致简单解释。
华初却明白了,元阳是南疆的中心城市,再远的地方,就是边防线上了。那些犯人,去了或充军,或做苦役,只怕也不好活。
二人渐行渐远,军士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银块,问茶棚的老板。“那小子是谁?出手挺大方的嘛。”
茶棚老板心里嘲笑军士没见过世面,脸上却不敢得罪,陪笑解释:“那是华将军的公子和女儿,华公子刚刚说了,每月给出十两银子茶水钱,以后凡是路过元阳城的犯人,都能在我这讨水喝。”
一月十两,看着茶棚老板得意洋洋的样子,众人纷纷眼红羡慕。茶棚老板自然是更高兴满意,他这破茶棚,一月也就赚二三两银子,勉强养家糊口。这下,以后再也不怕家里凶神恶煞的丑婆娘会骂他没本事,窝囊废了。
茶棚老板撸起袖子,将棚上所有的碗一字排开,开始到茶水,边倒边喊旁边早已经饥渴难耐的犯人:“来来来,都有份啊。”
一路来,这些人喝的都是路上山涧沟河里的水,吃的更是难以下咽的糟糠煮的稀粥。路过元阳城,这里不是休息的驿站,是这些军士熬不住了,才进城歇脚。南疆暑热,名不虚传,天地就像一个大蒸笼,胸口都是腾腾欲燥的热气。如今能得一碗凉茶,简直就是菩萨保佑开恩了。
这对华家兄妹来说,不过是小事。华初回家后,某一天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要去军营看冯略,却被华致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女子不得进军营。华初冷冷的看着华致,仿佛在说你编,你继续编。
华致却不论如何,都不同意。沈玉清不能想象自己的女儿习武,每天像男人一样练得一身臭汗。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华致也不想把自己娇软可人的妹妹去,他根本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