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城位于江水、延江交汇处,城北就是贯穿整个西域一直朝东而去的江水。
江水起源何处人们不知道,只知道是从更西那些渺无人烟的极高山那边奔腾而来,横贯西域又穿越咸山进入东域,一直奔腾向海。
延江发源于朱提国,蜿蜒数百里于江阳城东汇入江水,在汇入江水前,延江弯了个之字形,江阳城就坐落在延江之字形中间。
江阳城三面环水,城西又有直插江水的龙山作为屏障,江阳城建城之后,历经数次烽火,却从无外敌破城过。如此易守难攻之地,自江阳国建国后,就成了国都之所在。
受地形限制,站在龙山朝东看,被城墙围了一圈的江阳城看起来像是从龟壳里探出来,努力向前伸的脑袋,于是江阳城有了一个不可描述的,很不雅的别称。
那种称呼西域其他国家只能在背地里说,绝不能当着江阳国国人说,不然以江阳国的军力,那是属于自寻死路。
城市中心,一圈黑墙围起的王宫内,刘廷跪坐在空旷的大殿内,透过大开的殿门,望着西边蜿蜒起伏龙山出神。
这是他的国度,江阳国建国已经两百年,两百年下来国内贵族大肆兼并土地,作为自由民的国人不是抛弃土地遁入山林,就是沦为贵族奴隶,国外各国垂涎江阳国富饶田地,时不时过来打秋风,今日占五顷田地,明日占一座山头,国内权贵们自己争斗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管周边那点小事?
对权贵而言,只要不侵犯他们实际利益,王国利益?那是什么东西?
最大的权贵,本来最有切身利益的江阳国国王,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跟莺莺燕燕嬉闹还可以,军国大事?只要没人砍他脑袋,国王表示那都不是事,研究国事的时间还不如让他在后宫宠几个嫔妃更有意义。
刘廷当时是江阳国王室旁系子弟,只是到了刘廷这代,他这系早已家道中落,与国王的关系也就只剩下“刘”这个姓,表明他是王族子弟。
也幸好他还算是个王族子弟,就算家里已经破落,也没让那些看着土地已经红了眼的权贵们将他彻底生吞活剥了——权贵们很仁慈地给刘廷留了五十亩土地,好让他一家十余口人丁有口饭吃。
在家种地只会让一家人都饿死,为了生活,刘廷选择了从军,他的王族子弟身份让他从军不必从小卒开始军旅生涯,真要当了小卒,怕是也没后来的刘廷了:小卒永远不可能成为军官。
一入军旅,刘廷就担任指挥十个伍的小戎长,担负防卫北方戎人的警戒。
说是警戒,与送死也差不了多少,平日在北方山岭间巡逻,遇到戎人南下就燃起烽火,给驻防军队集结争取时间——集结军队不是为了抵抗,而是保护旅帅逃命。至于北边那些种地的国人,谁管他们死活!
种地的国人生命如何暂且不说,刘廷觉得自己脑袋还是很宝贵的,不能轻易让北戎割了去做酒壶。为了活命,刘廷也不管什么正面对决了,他名义上指挥五十人,事实上小戎里包括他,一共才三十号人,戎人南下打草谷,再小也是十多人骑马南下,他那赤膊勇士如何是马上戎人对手?
打不过只有走,作为王族子弟,虽然江阳国国内乱七八糟,刘廷还是对这个国家很是忠诚,在北方防备北戎那段时间,他几次遇到北戎南下,每次都是点了烽火,带着手下在山谷里跟那些戎人玩捉迷藏,追得人多了他就跑,反正骑士们在树林里跑不过步卒,追得人少了,说不得还让他反咬一口。
几次下来,他那小戎从三十打成了不足十五人,只是他也砍了足有五十颗戎人首级——总有戎人见对方数量不多,想砍几个脑袋玩玩,结果带的人不多,却丢了自家脑袋。
按照王国规定,能在戎人南侵时杀这么多敌人,刘挺应该升指挥四小戎的连长才是,可他的上司却以刘挺交战不利为由,不光不奖赏他,还要杀他的脑袋。
刘挺砍得戎人脑袋功劳是旅帅的,没有旅帅英明指挥,哪有那么多戎人头颅送到王都请功?刘挺在戎人南下时避战也是事实,要是不避战,刘挺跟他的小戎早就覆没了,能活着等到戎人北退,这就是铁证。
铁证如山,不砍刘挺脑袋,难道砍旅帅脑袋?
当时旅帅父亲是王国司马,司马掌军名义上王国军队属国王所有,事实上军权却在司马手里,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不知隔了多少代的王族子弟,司马会倾向谁不言而喻。
司马掌军,王国最上层司徒、司空、司寇都卖他几分面子,大家都要从王国嘴里抢饭吃,几人合伙,连国王都被他们架空,谁还在乎下面王族子弟了?王族很厉害?有多少奴隶有多少私军?要是国王不满意,信不信几大权贵说国王造反,换个国王继续当摆设?
江阳国没有梁山,自然也不会有逼上梁山一说,可刘挺却真得实践了被逼落草:不落草他连脑袋都让人砍了!
刘挺带着他那十五个兄弟钻进了丛林,从此开始他的传奇之旅。
刘廷进了深山并不等于他就不了解外面,没多久,他的手下去外面买东西,就得知刘廷一家都被王都的司马贬为奴隶,并且司马儿子,刘廷的顶头上司还派出一个连,叫嚣着要抓刘廷回去以正国法。
被逼无奈,就算为了宣泄对权贵的愤怒,刘廷也只能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拉杆子跟司马对着干。
十五人对两个军,名义上两万大军的战争。
王都一众权贵得知曾经的破落户拉了几个人就嚷嚷着要清君侧,全当笑话听。
真当了草寇,刘挺才知道王国权贵搞得有多天怒人怨,王国军队战斗力有多糟糕。
刘廷在北方防御戎人南侵时,曾经保护过北方的一些村庄,与当地人曾经共同抗击过戎人入侵,至于过来围剿刘廷的军队,那些人与其说是王国正规军,倒不如说是披了一层皮的流寇,围剿“山贼”刘廷没什么能耐,搜刮地方财物倒是一把好手。
一个保家,一个破家,国人心里倾向谁还用问?刘廷拿出自己王族子弟招牌,打出旗号没几天,他的队伍就从十五人发展到两个连的规模,围剿他的那个正规军,让刘廷先是诱敌深入,在山里兜了几个圈子,拖得人困马乏,结果好不容易追上了,却发现自己追的“山贼”已经在前面严阵以待,刚发起冲锋,双方交手还没两回合,后方又出现跟自己人数差不多的“山贼”偷袭……
开战没两回合,人都没死几个,围剿刘廷的那个连就崩溃了,百多号政府军在杀了旅帅心腹连长后集体向刘廷投诚,发誓要跟随刘廷一起清君侧。
围剿军被被围剿者消灭,这让司马很没面子,司马的儿子更没面子,为了拿回自己面子,旅帅亲自上阵,指挥整个旅一千余人追杀刘廷,结果刘廷仗着熟悉地形,率领手下在山里兜兜转转,围剿军聚在一起,刘廷就带着他们绕圈,围剿军分散开,刘廷就专挑弱得打,山里的山民又不支持旅帅——以前戎人入侵时,旅帅从未保护过山民,征集粮草,抢钱抢女人倒是很积极,这样的军队人们如何支持?——没几天,旅帅那个旅肥得拖瘦,瘦得拖死,等旅帅发现局势不对,想带剩下五百人撤出大山,却让刘廷衔尾追杀,三战三败,旅帅丢了所有部队,只身落荒而走,结果还没出大山就让山民割了脑袋,拿刘廷那里领赏钱了。
那一战让刘廷名声大噪,外人并不知道旅帅吃空饷吃的全旅只有半数人马,也不知道刘廷当时人马已经发展到四个连近千规模,人们只听说司马的儿子带了一整个旅围剿刘廷带着的十五人,结果没杀了刘廷不说,司马儿子连他那整个旅的人马,全让刘廷消灭。
司马成了江阳国最大的笑话,而刘廷成了江阳国国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北山之战,这是让刘廷一直很骄傲的战斗,也是当时跟随他,后来幸存下来成为元勋的那些人引以为傲的的战役,有五个新贵一开口就是:“想当年,北山之战时,老子给国王陛下牵马……”
有四个显要闭口就谈:“当年北山之战,国王陛下令我等侧击章涎,要不是我舍命一击,击落章涎头盔,吓得章涎落荒而逃,这仗……”
江阳国更多大臣喜欢在人前说当年北山之战时,英明神武的国王陛下如何看自己忠肝义胆,武功盖世,让自己带着章涎和他那上万人的大军在山里兜圈子,活生生把个万人大军拖成死狗三两只,这才有了后来三战三捷……
那些话后来都传入刘廷耳朵里,只是刘廷听了也就笑笑不语,刘廷很念旧情,那都是跟随他的老人,想吹牛就让他们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且,那些人不管怎么吹,就算吹得再厉害,不还是将他刘廷放在最重要位置?不是他指挥若定,用兵如神,又岂能酣畅淋漓将章涎大军彻底歼灭?
当然,章涎也太废物了点,他指挥的军队也烂到了根里。只是同样的士兵,在章涎手里是废物,投降了刘廷,在他指挥下,那就是虎狼之师了。
北山之战歼灭了章涎的一千人马,刘廷率领自己的军队出了大山,真得开始“清君侧”之行,王都的章司马得知儿子战死,大哭一场拉着大军出来找他报仇。
当时章司马手下有万人大军,不光有骑兵、徒卒,还有百车组成的车军,刘廷手下只有三千,当过正规军的不过千人,其他两千全是从山里山民中征召的没经过训练新兵,可说双方差距悬殊,真要按照惯常战法,刘廷毫无获胜可能。
可刘廷总结了自己往日作战经验,面对章司马率领的征讨大军,刘廷再次祭出诱敌深入战术,派出疑兵忽左忽右,让章司马徒劳奔命,万人大军平原上还能保持队形,进了山如何还能保持?况且刘廷在北方搞坚壁清野,让章司马连个劳夫都拉不到,又征集不到一粒粮食,后方运输粮草的军队又屡次被刘廷偷袭,等大军疲惫之时,刘廷这才集中全军主力,向章司马当时最薄弱的右旅发起攻击,章司马还在调动军队准备抗击刘廷攻击,谁知刘廷又在章司马后军派数十名骑兵拖着树枝奔来,光看声势就有千军万马奔袭之势……
那一战双方打了不到半天,章司马的万人大军就溃散了,大败亏输的章司马只带了几十骑乘着刘廷兵力少,没有彻底阻断归路跑回了江阳城,至于剩下骑兵徒卒还有那百辆战车,全成了刘廷战利品。
一战解决章司马征讨大军,刘廷再次以弱胜强,获胜的刘廷追着章司马打到江阳城下,各地私军、国人纷纷起兵响应,三千人的刘廷军在歼灭章司马大军后,兵力已经扩充到七千之众,结果等刘廷率军打到江阳城,他手下足有三万,而城里守城不过三个不满员的旅,一共才五千人,更何况就这五千人大多还心向刘廷,刘廷只是在城外竖起了旗杆,曾经不可攻破的龙山关隘就城门大开,两千守军齐齐出城迎接刘廷率军进入王都。
从未被攻破的江阳城就这样兵不血刃被刘廷拿下,听到刘廷率军进入王都,绝望的章司马点火烧了自家府邸,找了棵大树自挂东南枝了。
曾经的王族旁系子弟,军中微不足道的戎长,就这样成了江阳国大司马,那喜欢女童的国王在三个月后,又“主动”将国王之位禅让给了刘廷。
不主动不成,那些跟随刘廷南征北战的部下总是在国王面前拔刀做砍头状,国王喜欢的是女童,又不喜欢喝断头酒,这么危险的位子,还是有德者居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