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朝思暮想的少年,在绝世的荒途里辗转成歌】
山鬼在很小的时候经常会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会生得一副奇怪的模样?这算是妖的特点吗?
雷山中的动物们颇多,有的通了灵识就开始修炼,修炼到一定境界便可称之为妖了。妖需要化形,但即使是化形,仍然是妖形多于人形。不过,山鬼却是个例外。
她除了发间竖着一对像某种动物的耳朵,其余都与人类的外形无异,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并没有经历过化形的过程,好像从一出生就是这般模样了。
山鬼心想,或许,她不是个正常的妖怪。
但是,她想错了——
她依稀记得那天,雷山闯入了一群奇怪的陌生人,他们不问缘由,见到修炼成精怪的动物们就大开杀戒,山鬼被花栗鼠婆婆安置在隐秘的树丛里躲起来,尚还是个年幼孩子的她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分明害怕到极点,却怕得连哭都不敢。她眼睁睁看着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照顾着她的花栗鼠婆婆,被那群陌生人用锋利的武器捅伤数刀,倒在鲜血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恐惧与颤栗从背后袭来,这些人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剥夺其他生灵的性命?
山鬼想起了以前,花栗鼠婆婆总是用低哑的声音告诫年幼的她:“孩子,你记住,以后不要离开雷山,更不要让那些自称天上神仙的人看到你。”对此,山鬼自然是不明白的,她虽然向往外面的大千世界,可花栗鼠婆婆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又怎会不听她的话?
只是眼前这群陌生人,身上没有浊世的气息,可能真的就是婆婆说过的神了。他们装备着精良的武器和铠甲,气宇轩昂,身姿挺拔,拥有的力量根本不是山中的精怪可以相比的。明明是正气凛然的外表,却干着如此无道的杀戮之事,天上的神,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天兵搜索得很仔细,山鬼被发现之后,马上被架起来去见他们的首领,那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道人,她只听天兵们称呼他为朔方天君。
小小的孩童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惧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没有滴落,看着四周魁梧高大的天兵,山鬼缩着自己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朔方是天界护法部的神君,下界镇压妖族是常有的事,其实这种事情完全不必由他亲自督管,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仍然坚持亲力亲为,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嘱托。
那是他的故交——镜辰天君最后的愿望。
看到那个幼小的孩子如此无助害怕的模样,朔方的心念松动了一分。
这个孩子,他不会认错的。
银灰色的头发,雪白的狐耳,那双泛着泪光的幽绿色的眼睛,还有额头中间不明显的印记,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朔方慢慢走近山鬼,他越靠近,山鬼就越往后退,她只是个单纯的小孩,只想保护自己,面前的这群人在她看来都是坏人。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朔方止了步,想试图安抚山鬼。
山鬼摇了摇头,低声地嗫嚅道:“为什么要杀妖怪?……为什么要杀我?”
朔方伫立在原地,却不知该作何解释。天界确实憎恶妖族,哪怕有些妖怪不曾作恶,也要想方设法铲除,派人镇压不过是千百年来的常态罢了。但也正是如此,镜辰和百花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朔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蹲了下来,像是哄小孩子的口气:“我知道你叫山鬼,你不是妖,我不会杀你。”
听到了对方的话,山鬼似乎平静了一些,不再害怕地后退,朔方走近她,半蹲下说道:“我叫朔方,你可以叫我朔方叔叔,或许你还在恨我杀了这里的妖灵,但是答应叔叔一件事,以后好好躲在这里,不要出去让别人发现你。”
“为什么?”山鬼对这个男人又惧又怕,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曾经花栗鼠婆婆也告诫过她,不要离开雷山,不要被人发现。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埋藏着什么原因?
朔方的眼眸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哀闪瞬而过,当年,镜辰天君下界游历时爱上了一只狐妖,那只白狐,名叫苏百花。奈何神与妖之间,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天界与妖族从来都是势不两立,堂堂护法部镜辰天君竟然私通妖物,这自然是触碰了神族大忌,可这些条条框框的迂腐天规又怎能限制感情?他终是决心与苏百花流亡天涯,哪怕最后被疯狂地追杀,这都是他的选择,至死不悔。
朔方是镜辰多年的知交故人,那个时候,他也恨他执迷不悟,可过了很久之后,再回想起镜辰的选择,他又开始隐隐地怀疑起来,众神当真应该被这些腐化的天条束缚着吗?
亲眼目睹了一神一狐是如何被残忍地绞杀在那场追杀中的朔方,再见到面前的山鬼,恍若看到了曾经那对至死不渝的伴侣,这是他们留下的唯一血脉。他找了许多年,奔走天涯海角,寻遍四海八荒,终于再见到了这个孩子。而镜辰的遗愿,就是让他好好照顾她。
“因为,山鬼要做雷山的山神啊,”朔方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并不想过早地告诉她半神半妖的血统,“山鬼要守护好雷山,以后,叔叔会常来看你的。”
“朔方天君,此举会否不妥?……”马上有天兵在旁提醒,他们的任务是铲除妖邪,可现在却要留活口,这件事要是查起来,难保不会追究责任。
朔方站起身,说道:“这里地处偏僻,也无山神,小娃娃修为和天资都不错,正好留守十万大山。”
“况且,”朔方神色一厉,“本天君方才也说过,她不是妖。”
“你们,可听清楚了?有多嘴多舌的家伙,休怪本君拿了他的性命。”
……
转眼间已过了千百年,雷山依旧草木葳蕤,除了当年的那场镇压,再也没有外人去过雷山。
除了朔方,没有人知道雷山多了一个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