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人头是从凉州八百里加急传过来的，能动用驿站的人，定是在凉州有所势力的，宣平侯一死，凉州的知府也没有这个胆量敢这样做，那唯一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便只剩下了一人。
那就是此刻正在江南的怀瑾！
那这人头不言而喻，也是怀瑾亲自割下，用蜡封上的……
虽还不能知道宣平侯是否是怀瑾亲手杀的，但是只是将自己亲爷爷的人头这样割下，送往京都，这一做法就已经让人为之胆寒。
宇文珏看着宣平侯的人头，忽然想起怀瑾来宫中向自己求药时的情景……
那时他虽有利用怀瑾除掉宣平侯的心思，可对于怀瑾能在此事上有多大的作用也没有多少期待。
毕竟一个女子，再怎么出色，终其到底，也不过这一盘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只是这颗棋子的作用有些让他出乎意外，意外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另一个宣平侯。
“宣平侯，是你杀的？”
宇文珏看着面前低眉顺目的怀瑾，压沉了声音，开口问她。
“是。”怀瑾没有犹豫，只是非常平静地开口，回答了宇文珏的问题。
宇文珏沉默不语，一双老眼中，如浸了寒雾一般，冰冷，而又充满了神秘而又不可测的意味。
他就用这样的眼神将怀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怀瑾也在他这样的目光打量下，安稳如山的站着，平淡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变化。
就这样看了许久，宇文珏才终又开口问她，“为何要杀宣平侯？”
虽说怀瑾自八岁时就被送到宫中，与宣平侯之前的情谊比不上寻常祖孙的关系亲厚，但是宇文珏也绝不会单纯的认为，两人的关系真的就冷淡到这样的地步，就连杀死自己的亲爷爷都能做到毫无愧疚。
怀瑾深深吸了口气，抿紧了唇，抬头看向宇文珏。
一双桃花眼，褪去了原本独有的一种情意，此刻那双眼中，充满了憎恨。
宇文珏看到怀瑾的眼神微微一愣，眉头轻蹙。
“我杀宣平侯，是为自保，也是为了报仇！”
清冷的话音中，即便是提到宣平侯，她曾经唯一存世的亲人时，也没有半分的温情，剩下的只有冷漠与一种积攒多年，终于爆发出来的恨意。
“我知道皇上不信我，派我去江南不过也是为了以我做人质，胁迫宣平侯罢了。”
怀瑾说这话时，语气清淡，脸上也是平淡无波，好似自己只是在单纯的叙述一件事一般。
宇文珏听到这话，抬眼瞅了怀瑾一眼，有些浑黄的眸中现出氤氲之色。
怀瑾没有在意宇文珏的反应，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皇上用我做人质，胁迫宣平侯并没什么不对，毕竟我这么多年在京都也是这个作用，而且我这个人质，可是宣平侯自己送进宫的。”
面对怀瑾如此大胆的话，宇文珏也只是面色一沉，开始有些兴趣听她继续说下去了。
怀瑾敛了敛眉目，凉声继续道，“宣平侯将我送到宫中，我虽与他没有什么祖孙情谊，但是当我到了江南的时候，我还是十分清楚，若是宣平侯没了，那我也注定活不久，毕竟一颗失去了作用的棋子，也就成了一颗废棋，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所以为了自保，我亲手杀了宣平侯。”
宇文珏心底微沉，如此心机，也如此通透的一个人，若是男子，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也就是他的死期了。
可怀瑾不是，她只是一名女子，一个从小被当做人质送到他眼皮下的女子，他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女子。
生为女子，也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因为宇文珏清楚的知道女子掌权的不易，所以对于怀瑾的话更多了一份的“宽容”，可是在这之后，他终究会知道，因为他的这份“宽容”，他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在宇文珏的眼中，怀瑾不过是个为了在权势的夹缝之中，艰难求生的一个“聪明”点的女娃，仅此而已。
“这是你自保的原因，那报仇呢？你与宣平侯本是血亲，仇从何来？”
宇文珏看着现在站在自己面前，满目憎恨的怀瑾，冷声问道。
怀瑾想到自己梦中见到的那张脸，那张因为仇恨，而变得狰狞扭曲的脸，那张在自己的耳旁不断地重复着自己要亲手取得宣平侯首级的脸。
当她回想起那张脸时，她的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与那张脸一样的神情来。
那样的神情，凶残而又阴毒，而当人明白这样的情绪是对着自己至骨血亲时，又让人平生出一股惧意。
“我恨他，是因为是他亲手杀了我的父亲，逼死了我的母亲，又将我送到宫中！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他自己撇清干系，为了维护他口中那个狗屁的家族！”
“我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的，可是一天之内，我就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他却成了大义灭亲，令人敬佩的侯爷，凭什么！”
怀瑾逼紧了嗓音，厉声问道，“凭什么他亲手弑子，还能得到众人赞叹，那我亲手杀了他，又有什么好争议的，他当初是为了自己，那我现在为了我，杀了他，就不行了吗？！”
怀瑾扶着身旁的一个座椅的靠背，嘶声吼道，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蓄在眼眶中，欲落未落。
宇文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怀瑾，一时有些僵直的愣在原地。
等到怀瑾将所有的一切吼出来后，他才静静地看了坏的金一眼，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怀瑾低哑着嗓音，谢过恩典之后，无力地撑着自己的身子，坐到了座上。
一直守在门口的李常德耳朵贴在门上，紧张地听了半晌，见里面过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刚刚怀瑾那突然地嘶喊，让他以为里面出了什么意外，差点就直接冲了进去。
还好他耳尖听到了那嘶喊的声音中的几个字眼，这才及时收住自己的身子。
御书房的里面的声音逐渐平缓了下来，李常德转了转眸，将一旁的內侍们都打发的更远了些。
确定不会再有什么人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话后，李常德移了移身子，自己也站的离屋里更远了些。
宇文珏静默着，注视着不远处的怀瑾，看着她慢慢平息自己的情绪。
怀瑾连连喘了几口大气之后，脸上终于恢复了正常。
宇文珏见她如此之快就将自己的情绪收起，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原本审视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怀瑾对于宣平侯的恨意是他明显就能感知到的，可是他却有些好奇，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的话，怀瑾对于宣平侯的恨意，未免太大了些。
那一瞬间，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连他都有些心惊，而且……
宇文珏沉下声音，问道，“你母亲也是被宣平侯逼死的？”
怀盛的人头当初是宣平侯亲自送到他手中的他自然清楚，可是关于怀瑾的母亲，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死于一场意外的大火之中，可是怀瑾却说她母亲也是被宣平侯逼死的。
怀瑾垂下眼睫，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瘦小而又无助。
她趴在地上，捂紧了自己的嘴巴，明明脸上已经遍布了泪水，可是却不能发出一点的声音。
她想哭，想为自己逝去的父母而哭，想为缓解自己心中的痛苦而哭。
她明明那么想哭，可是却又要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
而这样的情绪一直积压着，一直等到她看到那两具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尸体时，才能真的宣泄出来。
怀瑾长长出了口气，缓声说道，“我母亲不是被大火意外烧死的，她是在宣平侯取下我父亲的人头后，与我父亲一起死在了军营的大火之中。”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到的。”
宇文珏闻言大惊。
怀盛谋反那边，怀瑾的年龄尚不足八岁，他不敢想象，就是那样的一个年龄，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都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感受，而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爷爷时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感受。
他看着面前的怀瑾，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母亲的死因，不禁沉默了下来。
怀瑾微抬了抬眼，当她看到宇文珏脸上的表情后，轻轻勾了勾唇。
宇文珏沉默了片刻，终又回过了神，眼中也已经恢复了沉冷。
他顿了顿声，两只眼睛微微眯起，看向怀瑾，“宣平侯已死，那宣平侯手上的势力，也已经到你手中了吧？”
宇文珏的话虽是疑问，但是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怀瑾猛然从椅上站起，端正着身子，冲宇文珏深深一拜，而后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块的铜铸的令牌来。
那令牌之上有着与怀瑾手中的腰牌一样的纹路。
一个用线条拼凑出来的狼形标志。
宇文珏只看了那令牌一眼，便认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