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对你说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
我就有,他不是偏偏少女,不是前缘不解,是我的一位大兄弟。
有的人在你生命里只是短短一瞬,但是留下的烙印是根深蒂固的。
(一)
前不久在一天深夜转辗反侧,无法入眠,一直在回忆着什么,又无法具体,直到翻到他的QQ我才黯然发现我失约了。
阿莫,多年前认识的,也是多年前淡忘了。
中学时期只身一人闯荡东莞电子厂,做临时工,美其名曰:勤工俭学。一方面是锻炼一下自己,更重要的原因家里并不是很富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工厂很大,七八栋宿舍楼,五六栋厂房。因为刚满十六岁自己去面试没人敢要,只好拜托中介,无奈被坑了不少介绍费。住在公司,一个月除开吃喝能拿2500,我可高兴坏了。但一天要上12小时,每天的节奏就是清晨——黑夜。每周休息一天,但是有时候赶订单也要加班。
阿莫,是我的工友,我们一起做流水线,他坐在我的右边。年纪比我小一岁,但看起来比我成熟,用的假身份证进来的。他黑黑的,比我高一点,脸蛋圆的像个西瓜,笑起来傻里傻气。但是本人比外表聪慧,读完初二就出来赚大钱,按他的话说在他们那只有打工才能出人头地。我刚去老是犯错,跟不上流水线节奏,没少被领班骂的劈头盖脸。他看见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替我出头,领班有气也不敢向他出。听他说他们只属于一个老板,他们当地的老板,其他的管不着,那个老板领导的人都来自他的家乡,四川凉山。
(二)
他们都属于彝族,经常在下班之后,在球场的中央放一个火盆,一个大音响,手牵手的跳起舞唱起歌来。歌声堪比天籁,我们都趴在走廊上看,看着这群身在异乡的人,却以特别的方式获取快乐。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唱歌、跳舞,也可以示爱他们的小阿妹。阿莫时常会在我面前唱起他家乡的民族歌曲,比如被吉克隽逸唱得鲜为人知的《不要怕》、《像山风一样自由》。我当时听得入迷,连忙拍手叫好,他还说给我介绍小阿妹,我委婉拒绝了。并非看不上,实则是高攀不起,况且我还是一位学生。通过他我也认识不少彝族朋友,哪怕第一次见面,只要觉得你够朋友,他们都会叫你一声“兄弟”。而且一点也不虚假,一脸真诚,看不出狡诈。
他们一群人年龄都显小,出来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好好孝敬父母,一发工资就往家里寄。每一次发工资每个人都要对着工资条看半宿,然后互相聊着打了多少回去,家里买了多少头猪,父母病情好多了,弟弟妹妹上小学了。说着脸上洋溢着善良的笑意,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我那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哭。他们每个人都能歌善舞,却没有人告诉他们有“四川音乐学院”,即使告诉了,他们大概也不会相信唱歌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那时候很痛心,很惋惜,为什么那么早就辍学。后面长大才发现,有的事情是无能为力的,不是一碗鸡汤就能改变世界。阿莫却不提他的处境,在我面前时刻保持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我也很幸运他这大哥哥的保护给了我很多安全感。他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已经结婚生子,每次和家里通电话他都要给我接,我不能推辞,他大喊着“你我是兄弟,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我只好尴尬的接过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了,但是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是一句没听懂他们的民族语言。听他说家人的手机是他去年带回去的,是一款全新的vivo,是当时最火热的。父母拿到手机哭着骂了他一晚上,一方面是这小子能挣钱了,一方面这么贵的手机要够他们攒多久啊。
(三)
工厂是提供食宿的,但是伙食费每个月只能给你400,用完就只能挨饿,要么自己出。食堂什么菜品都有,连奥尔良烤鸡都有,我们每次都去店门看。两个在哪傻傻的坐着,又不买,等到离场时花两块钱买一杯绿豆沙。月初一发伙食我们就往网吧跑,饭卡可以当网卡用。他打英雄联盟,我看着电影,一个小时两块钱。一周上一次,星期六晚上包夜,星期天睡大觉。有一次一个工友,因为白天上班,晚上上网,猝死了。工厂赔了两百五,打发了家属。自此,我们就没敢去网吧包夜,最多在宿舍打手游。尸体抬走的那一周,我整个人都活在幻想中,感觉那些蚊帐里都藏着人。
食堂分等级,二楼,三楼。二楼是我们可以接受的价格,米饭管饱,三楼是比较贵,讲究仪式感。三楼我们只去过一次,走到门口就跑去二楼了。记得有一次月底,我没钱了,月初太膨胀吃了太多好的,月末一天吃一顿都成问题。到了午餐时间,我没动,一个人趴在桌面。阿莫问我怎么不去吃饭,我说没钱了,我也不会撒谎。他的钱也不够两人吃,后面他还是带我去了食堂。他叫我去打饭,他去打菜,食堂不管你吃多少饭,但是你不能光吃饭不打菜。不一会他端着两个盘子过来,我问他多少钱,他把筷子递给我,严肃的说“别管多少钱,你吃就行了,我们是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我没说话,甚至没说一声谢谢。我知道,这不是一句谢谢就能心安理得的,我定是三生有幸,在落难之时还能有阿莫挺身而出。
(四)
我有时候也会劝导阿莫回去读书,说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未来。我那时候觉得自己英明极了,至今才发现是无比的愚蠢。他何尝不知道读书是能改变命运的捷径呢?可是他生活的环境没有捷径给他走,仿佛一出生就注定了,但是他的微笑依然让人感到温暖。
那时周围的工友在他的影响下,对我的态度都像自己的家人一样,认为我自己勤工俭学是一件很励志的事情。不希望我将来和他们坐着一样的工作,也不希望我以后再见到他们。记得有一个将近五十的阿姨,一见我就想起她远在故乡的儿子,总是在我们面前说着她儿子的故事。我不烦她的故事,她也乐此不疲的向我诉说。流水线上有一个姑娘,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做事认真,深得人心。工友总是调侃,要不嫁个你家儿子怎么样,阿姨总是说一句“哟,那可太好了,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看得上哦”。一个流水线大概四十人,主要生产电脑充电器,我被调岗位多次,还是回到原来位置。工厂很奇怪,做一个小时休息十分钟,每一天都有监管领导来视察进度。车间主管每天都要骂一下领班,领班每天也要骂一下我们,形成一种不约而合的踢猫效应。大家也都习惯了,就相对于走过场,领班骂人时候不能说话,只能听,对错不重要,只是借你出出气。有一次就一个工友,受不了顶撞了,后面卷铺盖走了。在这工厂每天都有人进,每天都有人出,大家都是临时工,无需赔偿你什么。
公司时不时会组织一下文艺晚会,十佳歌手,好声音,之类的。可是每次我都愤愤不平,那些唱歌平平的都能夺冠,阿莫的老乡们却连名次排不上。可怜的是她们却认为自己不是那块料,内心毫无波澜。我不知道这是愚蠢还是善良,我宁愿相信这是善良,你看的重要的也许并不是全部。有的事情,其实无需证明,在那就够了。太执着就变了味道,太较真就显得虚假。
(五)
阿莫说他最喜欢过年,每当过年时,家里就会打糍粑,炖大锅肉。
他家原来是银匠,但是如今银子难找不值钱,有人去找矿活活压死,就放弃了这一行当。当地人购银子多数在结婚时给新娘做一套嫁妆,也是必备的,无论家境如何也不能少。阿莫说他十八岁就可以结婚了,等他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去,他说的很认真。我也答应他去凉山看他,给他送上满满的祝福。还说他会赚很多钱,给他父母,给他姐姐,给自己盖一个大房子。我说我要好好上学,到时候有了好工作,体体面面的去他的婚礼上。我们那时的眼神无比的清澈,我们在深夜的小卖部外面吃着泡面,越说越激动。
工厂有一间台球室,免费开放,我不会玩,看着他们傻乐。他们进一个球一块钱,阿莫说赢钱给我买水喝,后面输了二十块。我只好买一瓶饮料给他消消气,拿过来看着他喝,他看着瓶盖叫起来“哎呦,再来一瓶”。我俩高兴一整天,觉得刚才输的都不算什么了。
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泡妞,他自认为是老司机。教我怎么样抓住女生的心,可惜他一个没抓住,活生生呛了回来。无奈的说“现在的女生太坏了,唉,兄弟,你咋搞哦”。我没明白他为什么担心我,我自己也开始紧张,我该不会讨不到老婆吧,如今看来他说对了。他们的民族的女生都比较直爽,喜欢就是喜欢,拼了老命那种,不喜欢你说什么都没有用,送什么也没有用。宁愿跟着穷小子乐一辈子,也不愿跟着高富帅哭一阵子。对于爱情的忠贞也值得称赞,不暧昧,不拖泥带水,不藕断丝连。我那时候还想,我这辈子就取凉山妹子了。阿莫听我这样说,可把他乐坏了,到处给我介绍对象。后面听说我还小,都推掉了,我还能怎么办,只能作罢。
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星期天能休息,和阿莫一起看天空的飞机,一起畅想未来。
那时候阿莫想喝酒,没钱买,好不容易攒够了啤酒钱也不敢敞开喝。我们坐在草地上,他说凉山的都是好汉,都能喝酒。喝着还教唆我喝酒,我一直遵循老爸的教诲,读书人不得饮酒。后面还是喝了,一瓶啤酒下去就晕乎了,后面是他把我背回去的。自此就没给我喝过酒,说我太沉了,还说替我担忧,他婚礼上我干不过他家乡的凉山好汉。我心里也有点担忧,何况他们都是喝白的,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练练酒量。
(六)
我们一直避开离别这个话题,后面还是不得不分别了。
走的前一天阿莫请我吃了一顿大餐,这顿餐让我知道他月底又要挨饿了,我一边感动,一边责怪他。除了阿莫还有他的凉山好汉,还有凉山姑娘。阿莫的兄弟也是他们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在大家祝福声中我含泪吃完了那一顿饭,临走时阿莫对我喊道“别忘了,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好,你一定要通知啊”
我那时眼泪浅,一出厂门我就哭了,为了这两个月的艰苦日子,也为了阿莫。我拉着行李箱,在出租车司机的拉客声中默默前行,没看身后一眼,我怕,我怕阿莫也会哭。他不能哭,他不像我一样,他肩负了太多人的希望。
回到学校我更认真的对待学习,我设想阿莫如果能像我这样读书该多好。如今过了5、6年了,阿莫没找我,我翻开他的QQ空间发现他已经结婚了,已经是当爸的人。我顿时眼泪就泛起,这时我没哭,我想阿莫也不想看见我哭。
我想他没告诉我是有原因的,可能是怕我被他们的凉山好汉喝死,可能不想给我介绍凉山的姑娘。但是,阿莫,我的兄弟。我得感谢你,遇见了你可能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之一。虽然我们才相识短短不到两月,但你让我知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情义。我知道你不会便,无论世界怎么改变,你们都不变。但是我可能变了,在这莫大的城市,在这世俗的浮尘,变得迷茫了。记得那时候的天空多清澈,能看见满天星,现在我都不抬头了,抬头也不见明月,不见星。
没事,我回去的,坐火车去,就像你说的,你在火车站接我,为我唱一首彝族民歌。在此之前,我们都要好好的。我希望我们见面时还是比我小一岁的大哥,我还是比你大一岁的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