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毒气蔓延。
当毒气渗透。
他看到，脆弱的人类咽部先是粘膜充血，水肿或水疱形成，并接近粘膜糜烂坏死。气道渐渐变得狭窄，上气道梗阻，脂肪皂化，蛋白质溶解，病变穿透性增强，向深层发展。最终，双肺有广泛干湿罗音，呼吸困难，出现喘鸣声。
那是最后的呢语，是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或许，也是对至亲最后的留恋，对这个世界，最后的遗言。
李阵郁已经不想在看下去了，但他不得不看。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是他必须要直面的悲痛，是代价！
所幸，他知道，至少在当下，它不是惩罚。
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站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他没有咬牙，可唇下已在渗血。
感知，继续被放大。所有收集的信息，不管有用没用，他一个也没落的通过纳米通讯器，向另一边的七号作了传达。
远在釜山分部的七号，并不能感受到现场的惨烈。不过他同样也知道，事态有多么的紧急。
对于印度的整个紧急应对机制，他并不做任何指望。或者说，他们那边，早已完全乱了套。
从网络入侵上，七号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甚至连目前的死亡人数都尚且不清楚。在这一点上，还是李阵郁告诉他的。
仅仅在感知范围内，至少就有五千人失去了生息。他们有的死在了家里，有的死在了漫无目的逃亡的路上，死在了水里。水是目前唯一能让他们好受一点的东西，但只要没有离开毒气的范围，水反而化作了加速他们死亡的镰刀。
最早死去的人，已在水里泡的一片腐白。
另外，还活着的人，几乎全都瞎了，他们找不到方向，没有人指挥，也没多少人救助。因为盲目的救助，派来的人也瞎了，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随着毒气的扩散，死亡数值还在不停的上跳，速度令人颤抖。可能政府不是不清楚死亡人数吧，而是现在的统计，完全没有意义。
马路上，建筑倒塌的残骸上，水沟里，到处都是尸体。
这里，在短短的数个小时过后，变成了地狱，末日的景象真切无疑。空气中弥漫着恐怖气氛，以及很快就将要到来的死尸的恶臭。
李阵郁没有跟七号描述这样的场景，不过如影随形的压迫，还是让他咬着牙，手影翻飞着进行着大剂量数据的分析。
气温安逸的地下七层，他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见汗，并很快顺着下巴往下滴。额头上的汗珠，挂在眼皮上模糊了视线，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擦。
他清楚的知道，他同样也是在跟死神赛跑。每一次键盘的敲击之下，都是复数条的人命。
可是，拥有这些特性的有毒气体种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救助方法，相互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异。
这一个领域，终归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时间过去太久了，政府那边毫无作为，七号的进度也并不够理想。
立在中心广场上，一动不动反而像一个雕塑一样的李阵郁，只觉得呼吸愈发苦难。他已经没办法再这样无为的等下去了，太多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像刀，像有着锋利边缘的碎片。
所以，在越空而来的第九分钟。他突兀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这一眼，不曾收回。下一秒，四围起了一阵环形激荡的风，它卷席起地上的灰尘，将毒气逼退的瞬间，身影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中心广场的正上空，高度两千米，正有一抹裤脚和袖口，在猎猎的作响着。
出现在高空之上的李阵郁，只凝滞过一个片刻，随即，开始迅速下坠。不算长的头发，于风中凌乱的狂舞。脚下的城镇，变成了全景图，可杂乱无章的布局，又一次的扰乱着所有的线索。
尽管换了一个更加明晰的第三者俯瞰视角，可单靠视觉，好像仍旧难以辨明毒气扩散的源头。并且伴随着下降，城镇的轮廓，正在飞速放大。
再没有时间，可以以供耽搁。更没有时间，可以以供犹豫。
身体倾斜着向下的李阵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凛然的眼睑带着锋芒抬起，和目光一起投注下去的，是完全形态的感知扩散。
在过往狰狞的岁月里，他不是没有试过探寻自己感知的范围极限。但当下，绝望和死亡，正在将生命之溪的流动予以冻结。李阵郁想要阻止这场凋零，就必须要，跨越那条冰冷的界限。
三公里，五公里，十公里！
很快，以往的极限在不知不觉中被突破。蜂拥传递的生物电信号，在交叉神经的节点上，刺目的闪烁。它控制着扩瞳肌，不断的动作。由此，在感知不间断继续铺散开来的过程中，渐渐的，李阵郁黑色的瞳孔，开始了扩散。
那是一道环，怒目而睁的眼眶内，眼白的领地节节败退。剩下的，全是幽深的没有尽头的瞳孔。如果此刻有人在他的侧面而顾，甚至还能透过折射的天光，瞧见一瞬间的灼热的竖瞳错觉。
所有人都明白，瞳孔的完全扩散，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当下面的人临近着死亡的时候，他义无反顾的，带着决然味道的，向着死亡，逆行而上。
高空之上，确定不曾有飘过一丝的迟疑。
他继续向前，将感知的范围，扩散至十五公里。
高聚度的意识，像散开的灵魂，离开身体。
它漫过中央广场，漫过居民区，漫过一处水处理厂，漫过一处炼钢厂，漫过一处化工厂，漫过所有毒气到过的地方，只为了，将源头找到。
作为一座卫星城镇，印度中央邦政府，在此处，很好的完成了重工业的聚集。不要期待他们能有什么规划，利益面前，人命不过只是草芥。
那些致命的东西，就那样统统窝在一个地方，密密麻麻的，让李阵郁无从下手。
尽管感知的重点在于化工厂，但他也仍旧没有遗漏掉居民区，准确的说，是未曾遗漏过任何一个位置。因为到目前为止，仍旧不能排除生化武器袭击的可能性。
如果是生化武器的话，城镇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还不够！
哪怕李阵郁将注意力，转到了毒气扩散的轨迹上，却仍旧未能找到源头。
范围还不够！
高度已经从两千米，下降到了一千五百米。
李阵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没有办法皱眉，更没有办法眨一次酸涩僵硬的眼。
身后，亦没有回头的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将感知扩大。
二十公里……
二十五公里！
瞳孔的扩散，濒临靠近那条冰冷的界限。当它达成完全形态，亦即是迎来死亡之时。
意识透体而出，渐渐弥散，失去体温。
除此之外，天空之上，开始有一滴又一滴的血珠出现。
它们从李阵郁的鼻子里溢出，而后划过脸颊，在重力的作用下凝成流体特有的形状。最终，擦着李阵郁的耳廓，和他错身而过。
向着整个城镇覆盖的感知，不曾有片刻的停顿。可它就像这高空的空气一样，正不可遏止的变得愈发稀薄。
右耳处，七号的声音仍在断断续续的响着。
通过各类入侵手段，他表示均未收集到跟恐怖袭击任何有关的线索。
至于泄漏方面，他已经排除了博帕尔的三十七处重工厂，还剩十二处，均在城镇的最边缘处。
到了这个时候，这项消息对于李阵郁来说，不再具备有多少实际意义。
因为，在接近意识模糊的当口，他的感知，终于完成了对整个城镇的覆盖。
剩下的，就只有物质的分析了。
下坠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人间的惨剧，也因此在他的感知内，越来越清晰。
李阵郁逼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些绝望的场景上挪开。
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并伴随着强烈无比的刺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