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节破局
第二天，便是端午节。
兰儿想让卢念文多休息，早起并没有唤他，于是将近中午的时候，卢念文才起床。
曹湘芸已离开客栈，不久粮行的王掌柜便送来一份重重的端午节礼物。瞿山把礼单送到周禹面前，他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粽子、汾酒、雄黄、果脯、糕点这类应节的物品自然少不了，两匹上好的丝绢价值不菲。这些都没什么，真正让周禹吃惊的是两块玉盘，晶莹欲透，一眼看便不是凡品。
周禹忙拿给卢念文看，卢念文端详片刻，笑道：“曹老板有心了。”
听卢念文语气不善，周禹思量着道：“你的意思是他有意与我们深交？”
卢念文道：“商人重利，咱们得清楚这一点。人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定然是想要拿回更多的东西。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至少证明我们还有被人利用的资格。曹家经营粮行，咱们手头有新种子，将来可以借他的势。”
周禹点点头，笑道：“还是你想的长远。”
卢念文叹了口气，“现在还是没影子的事情，现在得想法子回桃源镇。”
周禹看屋里没旁人，便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离开？给我透个底。你如果没想法趁早告诉我，我得准备一下来硬的。”
“你想做什么？”
“我想把火药配出来。”周禹低声笑道，卢念文一惊，周禹继续道：“我昨晚想过了，现在造铁壳子来不及，我把火药装竹筒或瓷罐子里，里面塞上三角钉，用浸油的麻绳做引线，点着了就是手雷。”
“咱们骑马就往外冲，谁要是敢拦着，手雷伺候！”周禹哼道：“出了城咱们直奔山里，我没说大话，到了山里谁也奈何不了我！”
卢念意兴阑珊地摇摇头，想了想道：“你做事如此不顾头尾么？那回了桃源镇呢？段希尧拿河东节度一纸文书送到定州，定州大军到桃源镇剿匪，你又怎么办？还要用炸药？我们的大事还要不要办了？事情不是你这么做法。”
“炸药的事情不急，现在还不到时候。”卢念文皱眉道：“我想再与段希尧多谈谈，多了解一下天下大势。难得遇到这么好的消息源，我得充分利用起来。而且，段希尧是石敬瑭的人，咱们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否则后患无穷。”
“翻脸就翻脸，怕什么……”周禹道：“你的意思是你在利用段希尧，其实你早就有了离开的办法？”
“无非调虎离山金蝉脱壳，算不得多么高深。”
“要我做什么？”
卢念文与周禹再细细议论一番，周禹直呼妙哉，可是他还是坚持要把火药调配出来，以防万一。火药其实早已存在，只是纯度不高，杀伤力并不强，至于应用并不广泛。宋朝的时候才出现了“震天雷”“突火枪”这类火器。卢念文心中对火药很排斥，但是却说不出阻止的理由。周禹之前提过几次，他是一定会使用火药的，卢念文知道自己拦不住。
吃过午饭，卢念文继续去平兴坊找段希尧，被告知不在。今日端午，石帅于行营设宴款待朝廷来使，又大饷全军，段希尧一早便去了营中。
卢念文让韩旁驾车去到北城门，龚押司果然率人在检查出入行人。卢念文没有和他照面，遂转到其他三门查看，城门处都有一队衙役拿着画像在比对。卢念文摇摇头，驾车回了西市。
尽管这几天抑郁症发作，心绪实在低落，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出来做这些事。这是以往的经验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再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心情就会愈加糟糕，而如果忘掉心情，专心做些事情，抑郁症的发作期往往会更快地过去。
伍四六和赵虎去东市买了三架车马，把这几日采买的货物都装车安置，做好随时可以出发的准备。
周禹带着瞿山和铁娃买了木炭、硝石、硫磺和三角钉，让客栈老板誊出来后院一间柴房，便开始调配制作他的震天雷火药。
身处异乡，又是困境，这个端午节过得没甚滋味，忙忙碌碌一天也就过去了。
次日卢念文又去找段希尧，二人谈了一上午，中午一起用了饭，下午戌时才返回客栈。
表面上依旧很和谐，二人纵论天下大事，从河东谈到塞北，从洛阳谈到西蜀，天高海阔信马由缰。卢念文谈话很有分寸，他心中对于时局自有一份看法，却说得含而不露，微微一点便转向其它的话题，总能留给段希尧想象的空间。很多时候都是过了片刻之后段希尧才明白刚才卢念文某句话的真正含义，然后心有所悟。
与此同时，卢念文不仅充分了解了朝廷中人至少是河东军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更获得了很多在史书上看不到的重要消息。
比如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吐谷浑部。
吐谷浑部本为辽东鲜卑慕容部的分支，数百年一直在漠北和祁连山逐水草而居。前期曾建国，后来历经无数波折，多次依附过大隋和大唐。后吐谷浑与青海吐蕃争战失利，被迫迁移到河内河东代北，分散为十数个大小不一的部族。
前梁时，吐谷浑各部分散各地以畜牧为生，兼以手工贸易。部众数万，能战者足有万人，都是弓马娴熟的勇士。首领白承福素有一统吐谷浑的志向，积极联系各部。偏赶上契丹日渐兴盛，四处攻掠不止，各部都不堪其扰。大家明白抱团取暖的道理，慢慢便都承认了白承福首脑的地位。
白承福也知在乱世的夹缝中存活不易，南附后唐，北避契丹，这些年日子着实不好过。
段希尧不明白卢念文为何对吐谷浑如此上心，出言询问，卢念文便顾左右而言他。
段希尧也就不再追问，事实上他从与卢念文的谈话中也收获颇多。
比如对于西蜀，孟知祥称帝已经三年，朝廷始终没有承认。段希尧以为蜀地富庶，朝廷势必会择机征伐。但卢念文却以为洛阳早已失去了讨伐西蜀的雄心，一来西蜀是在先帝明宗手里丢掉的，李从珂没有太多收复失地的压力；二来，蜀地虽然富庶，但自古以来也都是易守难攻之地，朝廷缺钱，无必胜的把握绝不会兴兵；三来，西蜀虽已自立，却固步自封，不会影响到洛阳的皇位。在洛阳看来，真正能够对朝廷造成威胁的，是河东。
段希尧原本还想向石帅建议，目前应该韬光养晦，坐等朝廷伐蜀，然后河东揭竿而起可一战而定天下。此时听到卢念文所言，深以为然，心中不由得暗自侥幸。
这瘸子虽然身有残疾，但脑子真是灵光。很多时候自己讲话刚开口，卢念文便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已开始想着如何应对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让不让他们一行人离开忻州，段希尧有些犹豫。
几天下来，自己给卢念文解说洛阳朝局，瘸子还真给出了几条计策，平心而论，计策都算上成。
从宫中入手的办法谁都能想到，真正让段希尧心中折服的是，卢念文建议石帅应邀请皇帝到河东来劳军。
当然若石帅亲自邀请，李从珂是不会来的。石帅应暗地里请朝廷众臣提出此议，李从珂若来，则大事成矣。
事实上李从珂确有来河东的可能和理由，一可刺探河东的虚实；二可震慑石敬瑭的野心；三可收拢天下节度使的军心。至于他会不会真的来，只要看他的胆量和气魄。
李从珂若巡视太原，石敬瑭两位公子于情于理都会跟随。就算皇帝不愿，宫中的太后和公主也会求情，李从珂没有理由拒绝。而一旦他们到了河东，事情自然就好办了。两位公子可能就会生病，无法再返回洛阳为皇帝担任侍卫。石帅可以提出其他子侄代替，或者以其它条件来弥补。
——这计策近乎完美，段希尧还敏锐地察觉到若是皇帝肯巡视太原，对于河东军会有另外的好处。他看着神情有些陈郁却又侃侃而谈的瘸子，心里竟有些嫉妒，“草莽中竟有如此人物！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怎么我就想不出这么好的计谋？”
但是段希尧还是否决了这个建议，他早已有言在先，若是有了计谋就让卢念文一行人离开忻州。
现在，他更不想放他们离开了。
他的理由是现成的，李从珂小人气量，毫无人君风范，绝不会来河东。
卢念文淡淡一笑，道：“那我们就再想其它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