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禹和自己的几个手下聊了半夜。
李力马木山一干土匪对于纵马劫掠爆发出了很大的热情,他们提出应该首先抢劫附近的富户,然后在太行山深处寻一处窝点,窝点不必大,但必须安全,用以聚积储存粮食军械。有了粮草军械,自然有人来入伙,等人马多了便可以去劫掠契丹人的小队了。现在弟兄们对抢劫契丹人已经有了经验,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这样桃林军便会越来越壮大,等有了一定实力,便可以攻上狼山,把那里的粮食、金银、兵器、马匹、女人都夺过来。想想就提气!
是的,因为是驻扎在桃林,这支三十六个人的队伍便自称桃林军了。
虽然觉得他们的计划漏洞百出,但周禹并不打算反对和更正,有时候他甚至还会煽动几句。众人顿时热血沸腾,对桃林军的未来充满了向往,恨不得马上就行动起来。因为有卢五公子的脸面在,他们不打算在桃源镇下手。听说东南二十里赵家村有户财主家业颇为丰厚,去年为躲避契丹人,他们全家都到狼山避过难的。
只可惜还要去河东,没时间下手。
周禹任命伍四六为这支小队的队长,这几日就在桃林训练休整,无事不准到镇子里闲逛,尤其不准去赌坊。有谁不遵,定要军法处置。
夜晚的桃林阵阵虫鸣。
黎明时分,周禹身体忽然一抖,右手已经抓在了床头的陌刀上!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战场上,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迷彩服,脚踏牛皮军靴,头戴碳纤维头盔,一副小巧的耳麦附在嘴边,手里拿着熟悉的半自动步枪,腰间挎着弹夹,还有那把战术匕首。他匍匐在一片沙砾石间,周围静寂一片。
他知道前面是敌人,但却想不清楚敌人到底是谁,只是知道自己如果露头就会有极大的危险。
他等待着,忽然听到一些动静,然后便摸出一个手雷,悄无声息地扔了出去。
没有听到熟悉的爆炸声,周禹正在疑惑,一张染血的脸出现在面前!
那是突勒!
“原来你在这里啊!”
突勒一声狞笑,手中的陌刀迎头便砍了下来!
周禹惊诧地翻滚躲避,顺势抓起自己的步枪,——那步枪瞬间却变成了一支长矛!
周禹大惊,然后他发现自己全身只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裘,他忙翻身向旁边跑去,但突勒的狞笑声似乎一直就在耳畔。
卢念文忽然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虽然距离很远,但周禹确定那个身影就是他。
“死瘸子来做什么?找死!”
梦中的周禹挣扎着向山坡跑去,地上锋利的石砾刮得他赤裸的双脚疼痛不已,他很想大叫提醒卢念文快跑,但又觉得如果大叫会招来更多的敌人,一时间有些慌乱,只是忍痛向山坡快跑。
“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身后突勒的惨叫声凄厉地传来。
周禹忽然停下了脚步,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这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
“我这是在梦里面,我是安全的!”
他转过身,直直地面对奔踏而来的突勒。
手中挥舞长刀的突勒消失了,替代他的,却是一个身穿白色皮裘的异族贵公子。隐约间,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只他一双眼睛格外清晰醒目。
“——是你杀了我哥哥!”
那异族公子如是说。
一只巨大的黑鹰自天际只冲而下,锋利的爪喙径直抓向自己的额头。
虽然已经意识到是在梦中,但周禹仍觉得一阵心惊。
一支羽箭自身后射来,那黑鹰盘旋一阵又飞回天空上去。周禹转身,遥遥的看到卢念文正持着一张弓,依旧保持着发射完毕后的姿势。
“是你杀了我哥哥——”
异族公子大吼一声,他扬起手,一柄链子锤呼啸着向自己砸过来!
周禹觉得肩头一痛,随即身体一挣伸手向后抓去,——他记得陌刀就在自己床头!
然后他睁眼醒了过来!
“真的是一场梦啊……”
周禹慢慢放开抓着陌刀的手,他额头上已经一片汗水,左肩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梦中的疼痛。他盘坐在床铺上,忽然很想抽一支烟,闭上眼睛微微缓了缓神。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啊。”
他这样想。
帐篷外传来稀稀嗦嗦的声音,那是两个早起的喽啰兵在桃树下小解,肆无忌惮地开着长短大小之类的玩笑,然后便听到伍四六敲锣的声音,他大喊着起床了起床了,早起训练!
周禹走出帐篷,也不理会众人,自找了一块空地先打了一套军体拳舒活筋骨,然后双脚夹着桃树做了一阵子仰卧起坐,接着又开始做俯卧撑……
喽啰兵们看到他这些动作,都感觉稀奇,交头接耳地议论。
梦中的景象依旧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伍四六!我去桃源镇卢瘸子那里,有事情让赵虎去找我!”
娟儿和马婶正在做饭,问了娟儿,才知道卢念文正在堂屋后面的菜园里射箭。
周禹把马拴好,来到菜园发现孙老头、韩旁和娟儿也都在。韩旁持一柄横刀正在和兰儿对练,孙老头品着一壶热茶在旁观战。兰儿把三丈大枪舞得虎虎生风,硕大的寒铁枪头始终不离韩旁周身三尺,看起来险象环生。韩旁横刀绕身格挡,不时发出叮当的脆响。
卢念文手挽长弓,凝神屏气,白羽箭稳稳地飞出,射中倚靠在墙壁的箭垛子上。
“你一个瘸子,干嘛学人家射箭?”
周禹轻骂一声,便扯了卢念文进了书房,两人嘀嘀咕咕商议起来。
孙老头骂了周禹几句,对兰儿道:“兰儿,我听娟儿说你还是想跟着阿文去河东。”
兰儿收起大枪,口中喘息不定,刚才她和韩旁对练消耗了不少体力,红扑扑的脸上已渗出汗珠,兰儿道:“我……我都听念文的。”
“可娟儿说你昨天亲口对她说你一定要去河东。”韩旁笑道。
“那是……那是醉话……”兰儿脸更红了,扔了大枪便跑去前院。
韩旁收刀入鞘,和孙老头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做梦嘛,不代表什么。”卢念文洗了把脸,淡淡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相信周公解梦?就算你信,我又不是周公。”
周禹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龙敏跟我说突勒有个弟弟叫铁弗陵,让我小心他一点。你说会不会……”
“铁弗陵是铁做的?”卢念文看娟儿端来两碗粥,便递给周禹一碗,笑道:“枪扎他不疼,还是刀砍他不死?”
“谁刀砍不死啊?”娟儿笑道,她一直很好奇哥哥和周禹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私房话说。
周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昨晚……做了个噩梦,让你哥哥给我解解。”
娟儿却不相信这样的回答,啐笑道:“那你可得好好地听我哥哥解梦,他不仅会解梦,还会占卜算卦呢。”
周禹和卢念文都是一笑,周禹用筷子搅拌了一下稀粥,低声道:“你家里还有多少存粮,够不够吃?”
卢念文还未回答,娟儿笑道:“还有脸说呢?前天我还和兰儿姐姐打赌,说你送给我的两个金锞子得连本带利地还回去,她还不信,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哈哈,昨天就让我哥哥又原封不动给你了!”
周禹心中羞愧难当,脸上却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笑道:“两个金锞子算什么,赶明儿我送你一座金房子!”
“好嘛,虎死不倒架!”娟儿笑道:“我等着你的。”说完便扭身去了厨房。
周禹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屋顶,喃喃道:“真是丢人啊,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看不起!”
卢念文端着饭碗细细喝着,忽道:“你不是说自己是做大事的么,怎么这么在乎一点钱财?——刚才你说要送娟儿金房子,可是想要金屋藏娇?”
周禹一呆,忙笑道:“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想哪里去了?娟儿是个好姑娘,而我注定要成为一个朝不保夕的厮杀汉,我不想把她卷入忧虑和担心之中。我只是觉得她清新可爱,却从没有要染指的念头,你不要乱说。”
卢念文凝视周禹一阵,叹道:“前生我是独生子,如今我有了个妹妹,父母早逝,我只想对她百般得好。”
周禹正琢磨卢念的意思,却听他又道:“你的桃林军如今无粮无饷,以后打算怎么办?”
周禹眼皮一翻,哼道:“什么桃林军,你别恶心我了。他们就是一群土匪,我就是贼头儿。从河东回来,你且看我手段。”
“你打算抢?这种事情不能做,坏了名声就不好做事了。”
周禹摆摆手,道:“先不说这些。我只是不明白,去河东一路山高路险,你一个残废人,为何非要去受这个罪?卢家派不出其他人了吗?”
卢念文微微一笑,咽了口稀粥道:“你把宋虎打成了猪头,后来我也得罪了他,这是人家的报复啊。”
周禹目光一闪,道:“怎么说?”
“老贼宋长生说上官下了令,这次运粮十分重要,卢家宋家每房都要派人护送。反正传令的转运副使已经返回了定州,我又不能去定州问询。我大哥刚死,三哥又是个担不了事的,要选三个人,就只能是我和二哥四哥了。”
卢念文摸了摸自己的瘸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顺水推舟让我吃点苦头罢了。不过有你和韩旁在,他们的算盘打错了。”
“你重生为人,是来吃苦头受欺负的么?”周禹狞笑道:“姓宋的不是好东西。”
卢念文脸上没了笑意,道:“你不要插手,这是桃源镇乡党之间的小争斗,算不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算吃亏,我也想去见识一下石敬瑭的河东军,便就答应了。——宋家与我卢家是乡党,这些年虽然不算和顺,但脸面上的情意都在,你若插手,那性质就变了。”
周禹叹了口气,笑道:“你真的变成古人了,想法和我就不一样。不过我得给宋家一个警告,不然他们在路上对你使绊子,你也不好受。再说了,以后我要在桃源镇立足,不能不给他们一点压力。”
卢念文心中闪过一丝忧虑,慢慢道:“你来得突兀,不明白乡党是什么意思?我们和宋家虽有矛盾却无仇恨,平日里彼此守望才让桃源镇成了左近百里的大镇点。你若坏了宋家,即使卢家一家独大,桃源镇却难免会败坏了势力。”
“可是我来了,桃源镇势必会重新洗牌。”
卢念文呆了呆,“你不能在桃源镇待太久,今年秋冬时就得去幽州。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见到桃源镇流血。”
周禹一笑,“我也不想见血,见财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