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周禹归队便立刻召集了姚耕孙二牛和什长们来开会。
“我看清楚了,一共四十个契丹人,五十多匹马。”周禹目光阴冷地看看姚耕,道:“老姚,你的消息不准啊。”
姚耕轻哼一声,道:“许是我没有看清楚,又许是后来又有别的契丹人加入他们。周将军,现在怎么办?以前我们遇到二十个契丹骑兵就绕着走了,我们要不要退回去?”
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先谎报敌情让周禹以为有机可乘,带着大家兴冲冲地赶过去。现在强敌就在眼前,周禹若是退兵,那就折损了他的心气和在兄弟们心中的声望。若周禹硬逼着出击,兄弟们自然是不乐意的,仗打坏了他自然更没脸面,——如果在战场上使个手段弄死他,那再好不过了。
“我已经把弟兄们的心气提了起来,敌人的面儿没见到就灰头土脸地逃,这叫我以后怎么带他们?”
周禹笑吟吟地看着姚耕,道:“箭在弦上,怎么都得干他一仗。区区四十个契丹骑兵,我们这里有两百人,这仗怎么打都能赢。怎么,你们害怕?”
孙二牛皱着眉头叹气,什长们都低头不语,还有几个不住地向姚耕张望,姚耕倒是神情自若,笑道:“去年侯老蔫三百弟兄在东台镇打劫,一小队十来个契丹骑兵也杀入东台镇,侯老蔫掉头就跑。那一次四十几个弟兄被杀,大帅也没说什么。周将军,现在这儿有四十个契丹骑兵。我们退开,不丢人。”
周禹盯着姚耕看了一阵,姚耕却笑眯眯丝毫不避让他的目光,周禹淡淡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不过我告诉你,这伙契丹狗我是吃定了!我还是那句话,令行禁止!有不遵我号令的,就地正法!”
“周牙将,大敌当前,这样不合适吧。”姚耕笑道:“去了是送死,不去被你正法,兄弟们还有活路吗?”
“你要抗命?还是你要兵变?”周禹冷冷道。
姚耕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怎么敢?我只是想求周牙将给兄弟们一条活路。”
周禹霍然起身,目光如电看了看什长们,然后道:“孙二牛,你怎么说?”
孙二牛瞅瞅姚耕,又看看周禹,低声道:“我自然是遵从周牙将您的号令。”
周禹点头,慢慢走到姚耕身前,冷冷道:“我的号令是围歼这伙契丹人,你从还是不从?”
姚耕瞪大了眼睛,周禹气势咄咄逼人,似乎一言不合便要暴起杀人,他嘴唇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抓住自己腰间的刀,但他不敢,扭捏道:“当然遵从,可是……”
“没有可是!”周禹厌恶地挥挥手,道:“令行禁止!有谁不愿跟着我周禹干的,现在说出来,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怪罪。不过日后也就不必跟着我混了,分财物的时候自然也就没你的份了。都想清楚了,谁要走,现在就站起来!”
什长们面面相觑,却都没人动,姚耕攒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也没有站起来。
“好!”周禹冷声道:“现在听我号令!”
大家都围拢过来,周禹一边在地上画图,一边道:“东边是一条小河,听斥候说河水不深,但马驮着货物趟不过去。契丹人就在河边,周围都是野草荒地,我们三面围攻。姚耕,你带五个十人队跟着我,我们从北首先发起攻击。”
姚耕一愣,忙答道:“遵命。”
“孙二牛,你带着百人队在正西埋伏。一旦我们和契丹人碰面,你马上带队杀出!我们没有旗帜,你让弟兄们大声吆喝,把声势造足了!”
孙二牛站起来抱拳遵命。
“赵虎,你带剩下的五个十人队埋伏在南面。如果顺利,契丹人会向南逃走,你一定要带着弟兄们堵住他们!如果你看着战场胶着,那就不要死等了,马上带队加入!明白没有?”
“明白了!”赵虎大声道。
众人行动起来,弯腰曲背地挪动着,悄无声息却又紧张有序。这些喽啰兵们或许不擅长战斗,但要他们噤声藏匿,他们比谁都在行。
傍晚时分,部署完毕。
孙二牛和赵虎已经带人埋伏到了指定的位置,周禹带着姚耕悄悄转到北面。周禹不敢让姚耕去带领伏兵。若自己激战的时候他按兵不动见死不救,自己哭的地方都没有。
周禹骑马,依旧是腰别匕首,手持长枪,他目光死死盯着黄昏中的契丹人。他们正在生火,两头羊被挂在长矛支成的架子上,两个契丹人正用小刀子剥羊皮。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落入了陷阱当中。
“要是现在有弓箭手,定要先来个覆盖射击。”周禹心中暗道。
姚耕骑马随在周禹身后,神色不定,他握着一把刀,眼睛一直朝周禹的后心看,但他不敢动手,他没有把握做到一击致命。而他相信,周禹回头就能一枪刺死他。而且,自己的这些乡党朋友是不会为他拼命的。
周禹回过头来,目光在五十个喽啰兵的脸上依次扫过。看得出,他们很紧张,握着刀枪的手不住发抖,周禹淡淡笑道:“都记着,想办法活下去,然后手里的家伙用力朝契丹狗身上招呼就是了。最重要的,跟着我,跟紧我!跟着我就能活命,四处乱跑就是死!”
周禹又看看姚耕,然后催马向前走了几步,长枪高举,大喝道:“跟着我,杀!”
长枪平端,周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杀!杀!杀!”
周禹大吼着,他耳朵里灌满了风,周围除了呜呜的风声似乎什么都听不到,长枪夹在腋下,前面四十丈外就是契丹人!周禹的血液热起来,他眼中现在只有契丹人,他知道契丹人一定反击,他已经做好了大杀四方的准备!
契丹人终于发现了他,纷纷站起来,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弯弓搭箭。
不对!
周禹心中猛的觉出一丝异样,他猛地回头看,自己身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姚耕约束住了五十个喽啰兵,他们没有跟上来。
周禹勒住了马。
契丹人的羽箭飞射而至。
“哈哈哈哈——”
周禹仰天大笑,他笑得厉害,眼泪险些崩流出来。
他用长枪拨开两只射向自己的飞箭,用力拉紧缰绳稳住胯下的马。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什么牙将,什么狼山,这些都有什么意义?自己想要做事,想要立威想要施恩,想要带出一支精干的队伍来。
可这么多天来自己的心血白费,竟然沦落到主将冲锋手下无人跟随的地步。
契丹人已经开始上马备战,他们快速地把马上到货物扔下来,但是看看前面,只有一人一骑站在不远处狂笑,也觉得奇怪。那络腮胡子的大汉望望四周,又看看癫狂的周禹,摸了摸头,实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一支飞箭射来,周禹微微侧身,那羽箭擦着周禹的肩膀射空,周禹觉得肩头微微发烫。他又回头张望了一眼,身后依旧空空如也。
周禹绝望了,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憋屈,仿佛天地之间真的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这种情况下,孙二牛一定不敢出来,赵虎也靠不住,就算赵虎靠得住,他带领的五十个喽啰兵也不一定能听他的。
但自己不能退!
“哈哈哈哈!”
“不是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吗?你们也配!不是说燕赵多豪杰吗?都是他妈臭狗屎!想让你们活得像个人,你们偏偏想要当条蛆!”
“卢念文!卢瘸子!看看吧,这就是你想要佑护的百姓!今天老子就把这条命扔在这里了!”
周禹又是一阵狂笑,长枪向左右指指,喝道:“都是怂货,都是软蛋!混账东西们都瞧好了,今儿老子给你们演一出一人冲锋!”
说完,一人一马呼啸着向契丹人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