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宽阔的京城街道之上,四周有些喜庆的气氛感染着周遭所有人,王玄有些格格不入地漠然走在其中,心绪平静,步履缓慢。
先皇驾崩,吴言登基这等震动朝堂之事,似乎与眼前的无数百姓并无关系,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跟先前似乎并无不同,除了那缭绕在空气中的压抑氛围一扫而空之外。
周围欢喜的人群见得王玄这瘦竹竿一般的身材与刀疤脸,都是有些害怕的让开一条道来,他也不去在意,依旧面无表情缓缓步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待得街道上行人渐渐稀少起来,神识四探一番,王玄才发现自己已然到了靠近皇城的内城。
在一个隐蔽角落思考了一番,终究还是从储物袋中拿出面罩戴上,辨认了一番方向,直接朝着三王府方向走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三王府,在里间寻了一圈,此地除了一些下人之外,吴言一家人都是毫无踪迹,心里一寻思,这吴言登基大典在即,想来可能已经入驻皇宫了吧。
轻叹一声,只得往那不愿再去的方向走去。
…………………………
吴言高坐龙椅之上,身旁除了默默站立的暗卫“剑”之外再无旁人。
他如今每日处理完些许事务之后都在此地等待,本来临近登基,杂事颇多,不过七贤王一阵大包大揽,他才能抽出时间。
先前宫中那事除了七贤王与大太监,其余诸人都是未曾告知,所有人都以为大哥是被那孟平松所留奸计所害,对外又宣称是重病缠身而亡,但他知晓,这一切都是那神秘人所为。
脑海中不由浮现那日看到的景象,即使如今贵为九五,也不禁心头发寒,这世间竟有这等鬼神之事。
他与七弟商议过后便决定每日就在这大殿之中等待那神秘人上门,因为他知道,那人定然还会再来,只是所为何事,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安静的大殿之内落针可闻,忽地,大殿正门被人轻轻推开,吴言心头一紧,他早已吩咐过,无有自己允许,所有人都不得靠近此地,这入内之人已然不用再猜。
他不由站起身来,沿着阶梯向下急行,看着那缓缓入内的身影,吴言心头反而生出些许解脱的意味。
未知的等待总是煎熬,不管此人来此要为何事,总比独自等待要来的好。
熟悉的瘦高身影缓步入内,吴言姿态放得很低,双手抱拳,低着头轻声道
“义士终是来了”
王玄轻轻把门随手关上,也不言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前龙袍加身之人,似要把他看穿一般。
吴言保持双手抱拳的姿势,低着头,等不到眼前之人回话也不敢抬头,足足过了半晌,额头都是浸出些许冷汗,在眼前之人无声的压力之下,他已然无法保持那一贯的冷静。
王玄定定的看了此人半晌,随后冷漠的声音响起
“你何时决定的?”
吴言心头大惊,这是他预想这会面的最坏情况,刚想说一些官场话语搪塞,但抬眼看到王玄那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不由心头一紧,生生把那些话语咽下,一咬牙,有些豁出去地道
“义士救我于水火那日”
此言一出,似放下心中重担一般,不再唯唯诺诺,抬头直视眼前黑衣人。
王玄双眼依旧无有任何情绪变化,抬眼扫了一下仍然站在龙椅一旁的暗卫,那暗卫本是盯着自己,但眼神稍一接触,就有些畏惧地低下头颅,就连双手都有些不住地颤抖。
注意力回到眼前这已登九五之人,淡淡道
“你可知利用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吴言闻言本欲习惯性地说一些大义之语,但话到嘴边又被王玄冷漠的眼神制住,他微微一笑,洒脱道
“只要能保住我吴家基业,我又何惜此命”
立于龙椅一旁的暗卫听得此语,双目圆瞪,生生克服心头恐惧,飞身上前,一把把吴言拉在身后,如临大敌般盯着眼前黑衣人。
王玄看着两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不知怎的心头生出一股厌烦的情绪,带着些许法力,重重地冷哼一声。
犹如平地惊雷,眼前两人被这声冷哼震得齐齐倒退几步,不一会双耳之中竟流出丝丝鲜血,暗卫“剑”满眼震惊,似没想到仅仅一声冷哼,自己就抵挡不住,冷汗唰地就把浑身衣衫浸透。
“那你那七弟呢?”王玄依旧声音冷漠,但问出的话语让吴言浑身冰凉。
他苦笑一声,伸手拨开暗卫,泄气一般娓娓道来
“七弟早已发现大哥不对劲,只是他知无有确定证据,心知不可能说服于我,所以暗中积蓄力量,那日我入宫面见大哥,他在宫门口就悄悄打下手语,那是儿时我等兄弟约定,如有危机之事才会打的手语,不过那时我依旧不信他
但我入了宫后反而真见了大哥,我跟大哥何等熟悉,相谈良久我不动声色退去,但我却已经知晓,那人已经不是我大哥了”
说到此处,吴言似乎有些动情,仰头闭上双眼,足足过了半晌,才继续道
“我吴家基业不能毁在我们兄弟手中,义士救我那夜,其实我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相信,那偷袭我王府的带头之人,名号笑面阎罗,义士有所不知,此人虽手段狠辣,但却是一个心怀天下之辈,不可能被人收买
他若要杀我,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吴言稍稍一顿,用一种复杂万分的眼神看着王玄道“那便是他觉得我是这天下的罪人,我是大哥的左膀右臂,他若要对大哥不利,定要先铲除我”
王玄听闻这等说辞,心中也是泛起不少情绪,但如今他控制自身情绪何等厉害,依旧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他继续道来。
吴言见眼前之人根本不为所动,有些惨然一笑继续道“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大哥,所有人都觉得大哥有问题,但我又怎会相信,又怎能相信?”
吴言说到此处,似乎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都是那孟平松在背后搞鬼,那孟平松是七弟送入宫中,那就定然是我七弟在搞鬼!!”
他几乎是用吼地说出这几句话,可是话语刚落,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声音低沉得让人心疼“但我终于见到了我大哥,我太熟悉他了,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都没错,大哥真的变了,但他可能忘了,他每次说谎的时候,我都会拆穿他,只是长大之后顾及各自颜面,我不再如此
但,我又怎看不出他在说谎”
身着龙袍的吴言抬起头来,双眼竟然已满是泪痕,王玄想象不到,是怎样强烈的情绪才会让这官场混迹半生的中年人无法控制自己,在外人面前留下眼泪。
吴言也不等王玄发声,似乎把这一切诉说出来有一种解脱的满足感,往一旁踱了几步,抬头看着这雕龙刻凤的大殿继续道
“但吴家基业不能毁于我们兄弟之手,我只得假装什么都未发现,而义士你,便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孟平松无论是不是主谋,他必然都是被我大哥所俘获,很可能不是合作,而是下属,这人的厉害我与七弟都是知晓,义士能正面击杀此人,也让我看到了一点希望,只是随后你许久未曾出现
后来我打听到义士所找之人早被大哥招入宫中,但这半年来入宫之人哪有一个活着出来”
说道此处,吴言脸上满是洒脱,继续道“我知道这是一个完美的机会,一个让你掺和这事的完美机会,所以你知道吗,你再来找我之时我有多高兴,又有多纠结,其后之事,都是你知道的了,为了吴家基业,我愿意赌一把”
把心头所有都是一一说出,吴言也逐渐平复心头情绪,定定地直视王玄双眼。
王玄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可王天元的死让他对这一切都是充满厌恶,这些尔虞我诈,这些互相欺骗,都让他厌烦,他定定地看了眼前龙袍加身之人半晌,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地道
“恩恩怨怨,在你大哥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了了”
话语落下,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吴言。
吴言在听得眼前之人并无寻仇打算,心中却没有欣喜,只有一片平静,伸手接过册子,就听眼前之人道
“有一边疆逃难的孩童,地址我已经写在册子上,这些事因你们吴家而起,我希望因你而终”
得闻此言,吴言手捧册子,它犹如有千斤之重,他慎重地将之放入怀中,郑重抱拳道“定不会让义士失望”
王玄依旧冷漠,轻轻摇头道“莫让天下人失望”
随后衣袖一挥,不再留恋,直接转身而去,到得殿门之时,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再度回头道
“忘了说了,地址写在第一页,这册子后面,建议你不要看,待得你觉得那小男孩可以做出决定之时,再给他看
当然,如果实在好奇,也可以看上几眼,不过”
王玄满眼深意,语气飘忽道“你看了之后,很可能会走上你大哥的老路”
吴言闻言,心头更是郑重,打定主意,这册子永远不让任何人知道,双手抱拳,不言不语。
王玄再盯着他看了几眼,直接飘然而去,空中留下一句话语,越来越远。
“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