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17区法庭坐落于铭城路和宏隘路交叉路口的东北角,就在区执事办公大楼就在对面,原本是银月城的军事法庭,后来虽然改了名字,但是仍然执行涉及军事案件的判决。李元明让徐菡站着的地方,正好能看着法庭东侧的3号门。
大概过了十分钟,蓝十字车驶了过来。侧门打开,几个警卫人员架了架着一个人出来。他的眉毛很长,满脸的胡渣,但是人看起来有几分俊秀。他的唇色苍白,十分憔悴,微青的眼眶里有一对死一般的眼睛,身上是护卫军的制服,但是肩章已经被摘去,只有胸口的名牌还留着。这就是高冠宾了。
蓝十字车停在了正对着东门的路口,几个警卫人员拦住试图靠近的行人。车后门打开,在高冠宾一手扶着车框,一只脚几乎要抬起的时候,突然一声轰鸣。
耀眼的白光之后是浓密的白色烟雾,刺耳的低鸣几乎要把人的耳朵刺破。人群混乱着,警笛轰鸣,随即几声枪响,然后场面更加混乱。徐菡拉着高冠宾,推搡着、被推搡着,就在她试图冷静下来辨别哪边是路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拽着他们向前跑。
四面更加混乱。路上的自动驾驶汽车仿佛疯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灾难性的车祸接连发生,整个区域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入侵了X17区的交通控制中心?
徐菡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李元明和高冠宾扯着乱逃。没有人追过来,整个区域都疯了一样,仿佛所有人都是李元明的同伙,警卫军单单去控制这混乱的车流就需要大量的人手。
徐菡想,最好的办法应该是逃到中心区,然后抢个航空器逃到别的城市,如果不行那就向东钻到瀚海下面躲着。但是李元明哪都没去,反倒是绕到法庭的北面,穿过鲤鱼河逃到城区的一个地下车库,然后潜入了一辆拉满蔬菜花果的动力仓里。
徐菡有时候会想或许父亲不是逃兵,那时候并没有战事已经要结束了,他逃什么呢?况且审判之后立刻枪决,他甚至都没有一点辩驳的机会。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冲动地帮助李元明的,但是刚才她也看到了高冠宾的名牌。
不是逃兵也没有死刑,而是以醉酒闹事及破坏公物的名义被判处一年监禁。
徐菡完全被骗了。
就在刚才在人群里乱撞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两年前她也在这里,是不是可以把父亲也救出来。现在徐菡知道答案了,如果有机会她可能会去,但是完全不可能逃掉。这个计划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李元明的所谓计划和准备完全是无稽之谈,他所做的准备只有一个——去死的准备。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混乱,他们几个早就被警卫军击毙。
李元明闷声大笑——你能看到他做作的表情,但是听不到什么笑声,“执事官也太过敏了,警报一响就以为有人要攻进他们的办公大楼。我们什么都没有,冲进去有什么用?我敢说他们砸坏区交通控制台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哈,不过幸好他们胆子小。”
高冠宾就在车仓里坐着,一句话也没说过,眼神呆滞,过了半天,才恢复了一点灵动,死死地瞪着李元明。李元明瞬间不笑了,面部僵硬目光躲闪,似乎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高冠宾的事。
徐菡不太懂这样的情感。难道高冠宾被判刑是李元明害的?也不对,如果是这样,徐菡认为李元明应该以同样的眼神看她才对。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高冠宾才终于说了一句话,“按照原定计划,应该是你、孙达、武清、郝博洋和李贺炜到这里,他们人呢?”
李元明不说话。高冠宾猛然拽住他,“为什么不按计划行事?”
李元明看起来比高冠宾壮很多,却丝毫不去反抗。高冠宾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压低着声音表达愤怒,“你还知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说着挥起拳头,突然听到车外有踏步声。
车停了,片刻之后车辆重新启动。
李元明推开高冠宾,冷冰冰地道,“他们已经死了,在三年前。”
高冠宾脑中一团乱麻,缓缓地放下拳头,茫然若失,“那你应该去找施均…不对…是有其他情况?”
李元明死气沉沉地向后靠着,苦笑道,“银月城现在陷进了超新星爆炸的核心区,外防护系统超负荷运作,防护罩随时可能崩溃。施均没办法按原定计划给我们提供支援。”
又是沉默。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继续?若是停止,那么即便是银月城能从这次危机中脱身,那么‘它们’必定警觉,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甚至,‘它们’还会继续破坏。若是继续呢?大概率会玉石俱焚。
高冠宾道,“你想怎么办?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要救我?”
李元明瞥了眼徐菡,“不是,我们还有一个,但是需要你打开。”
高冠宾的目光落在徐菡身前的石鹰徽章上,看得徐菡浑身不自在。
李元明难道是见了徐菡才决定要去救高冠宾的?根本不可能,在坪山公墓他就有救人的意思,而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徐菡的身份。或许是这个徽章?应该是吧,但是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呢?无论是什么,一定不怎么靠谱。徐菡坐在角落里想着。已经死了的人居然还在他们那什么计划里,而且三年过去了,高冠宾居然才知道这个消息。一个三年前的计划现在执行,执行者之间消息滞后又是这么严重,这种情况能成功才见鬼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车辆又慢了下来,高冠宾和李元明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示意徐菡不要出声,然后两个人往后门走了几步,做出警戒的姿态。他们显然认识了很久,甚至还有很深的默契。
徐菡闷着头什么也看不见,过了片刻,只觉得车的速降低了很多,转了几个弯后车再次停下。
车门打开。
有人进来了。
他在搬东西。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徐菡能听见脚步声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突然,一个二十来岁皮肤黝黑后勤管理人员把徐菡提了起来,他没想到这里会躲着一个小姑娘,也愣了一下。
徐菡吓得惊慌失措。就在这个时候,高冠宾突然出现,冲着那人后脑一击,向徐菡沉声道,“快走!”
徐菡的假肢脱了节,现在要用一条半腿站起来都不容易,而高冠宾已经跳下车,徐菡害怕被他们丢下,爬到车门处翻下去,噗通一声摔到地上。
高冠宾这才发现徐菡没跟上来,又折返回去,背着徐菡跑。绕到后勤仓库右后方的某个储物间后,李元明持枪在门边警戒。高冠宾放下徐菡,在储物间内寻找,终于在墙角的找到一个‘∝’型的标记,然后撬开琉璃壁。琉璃壁里面是一条方形的甬道,甬道里有一个直径一米的管道——这是能源传动的冷却装置。
在温度降到四十度左右的时侯高冠宾率先爬了进去,接着是徐菡,最后李元明爬进来的时候,又从里侧把地砖勾过来盖上。冷却管道的温度周期性变化,最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七百多度,最低时候有零下七十度,像他们这个样子,时间长了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烤熟。
徐菡早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又根本不敢停下,只能紧紧跟着高冠宾,几乎每一步徐菡都会摸到他的鞋底。高冠宾每爬十‘节’就要停一下,大概过了三十分钟,管道的温度大概也到了零下,徐菡把衣服裹在手上才敢徐徐移动。
就听到哒哒哒的声音,高冠宾又停下了。原来这里已经宽阔了很多,左上方甚至有一个石台,石台对面的墙上有一个直径将近两米的动力扇,哒哒哒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透过扇叶,能看到外面的草地有十几个穿着护卫军制服的人,远远地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铁塔。
徐菡想起来了,今天是1号,是驻军每月一次的集体生日会。这个传统在徐菡父亲在的时候就有,她曾经也跟着父亲参加过一次。
和其他所有并不专业的晚会差不多,他们并不怎么在乎节目的质量,不过是凑在一起闹出一个气氛。徐菡记得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环节:所有人提前在纸上写五个日期,然后长官从名册上随便点一个名字,如果谁纸条上写的日期和点到这个人的生日一样,那么就可以作为这个月的幸运儿,让今天过生日的人做一件‘小事’。当然这种所谓的‘小事’通常就变成了各种形式的整蛊。从唱歌到表演各种‘妖娆’的舞蹈,从生吃蜈蚣到裸奔,具体是什么游戏什么节目这些就要看天意了。
过生日的人拼命的祈祷,希望点到的那个人的生日日期没有任何人写到。但是几乎是不可能的。整个防区的人无比齐心,为了保证每一个日期都能写到,先是几个班长聚在一起讨论几班写几月,然后各个班开始自己内部讨论谁写哪天。
很俗气,但是他们都热衷于此,更何况是在这么个没有其他娱乐条件的情况下。
高冠宾把徐菡拽了上去,在靠近动力扇的墙东边翻出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是五套防护服。
防护服是灾难应急装备,并不罕见,但这几套是银白色的护卫军的涂装,上面还有标明军区姓名年龄职位等等信息的名牌,显然是护卫军的东西,因此除了最基本的氧气和保温防辐射系统之外,还含有一套轻机械骨骼,虽说不能像机械骨骼那样提供强大的动力,但是足够让人维持正常行动。
徐菡心里有很多疑问,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也明白高冠宾他们一定是要做一件天大的事,只是先前一来没办法说出来,而来也有些害怕,这个时候穿上了防护服,连接好拟声器,这才颤巍巍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又补充道,“你说了,我帮你在街上仍烟雾弹,你就告诉我的。”
李元明缓缓睁开眼睛,指着外面的信号塔的方向,随口答道,“毁了它。”随即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不知道他是在休息还是在策划他将要进行的破坏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