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道孙尚香是在故意刁难,但赵云的心反而轻松起来;他认为只要认真审查规制,就能约束孙尚香的行为,不至于闹出乱子。于是,赵云开始同在孙夫人城做生意的豪绅们打探消息,想要洞察孙尚香的打算,做好防范。这些豪绅虽然认得赵云,大多并不想找麻烦,说话总支支吾吾,令赵云平添许多烦恼。成贤府的客房里,赵云时常闭眼坐在桌前陷入沉思,他已懒得掀开没有意义的竹简。“随便你!”孙尚香的声音突然飞入脑海。有了!赵云睁开满是神采的眼睛,脑海中已经有了对策。
这日,悦来馆,赵云又缠上了桂阳的粮食大户——陈豫。“哟,赵将军又来了啊。”陈豫品着小酒,并不起身,看都不愿意多看赵云一眼。他在桂阳经营多年,结交了不少豪门士绅,纵然偶尔做些不干净的买卖也有人作保,断然不是赵云能够非议的;何况,他的账目一向平整,正是干干净净,无所畏惧。要放以前,陈豫对赵云这样的将军礼遇有加,可现在,他实在烦透了赵云:明明有更要紧的账目不管,非得和自己拉扯几千斤粮食,真是恼人。
哈哈哈,赵云放声大笑以缓解尴尬,落座道:“陈先生误会了,我今天是来和先生谈生意的。”
哦?他是来探口风的吗?陈豫虽然半信半疑,但作为一个商人,本能驱使着他探询一番:“敢问将军,是什么生意?”
赵云拱手作礼,平白说起瞎话:“近来孙将军南征交州,花费甚多。孙夫人想购些粮食回娘家,以资军用。”
“既是如此,那怎么会是让赵将军来谈?”陈豫只当赵云诓骗,纵使孙夫人没有时间,也该派她那惯谈生意的丫头来,怎么都不会让赵云代劳。
“陈先生,实不相瞒,应主公家信要求,孙夫人已经将全城事物交由赵某管辖。”赵云一脸认真,看得陈豫心中泛起嘀咕。是啊,那孙夫人虽然强势,总归是女儿身,自然要听夫家的命令,但……陈豫仍有些不信:“赵将军,以往都是孙夫人或她手下的丫头和我交接。此事实在突然,这样,我们一同去找孙夫人确认一下,如何?”
“嗯好,陈先生说得有道理。”赵云胸有成竹,和陈豫离开悦来馆,一路不断谈天,有说有笑,终于走到栖凤府门前。守在门口的女卫依旧没给个好脸色,赵云微笑道:“请见孙夫人。”
女卫答也不答,兀自进门,好一会过去,仍没有消息。陈豫十分疑惑,刚要询问赵云是何情况,只见女卫又走了出来:“大小姐有请。”
凤来阁的堂室里,李若曦正伏在案前整理竹简纪要。孙影则在一旁用绢布擦拭剑身,见有人进来便停下了动作,收剑入鞘。孙尚香少有地画了眉眼,穿着绫罗,精致地高坐堂上,微笑发问:“不知赵将军又有何赐教啊?”
这般窈窕模样只在婚礼上见过,赵云看得呆了,不知自处,终于反应过来,拱手回禀:“问孙夫人好。如今赵云统领全城大小事物,为孙夫人驱使,但陈先生心有疑虑,于是末将与他同来确认一番。”
一听这话,李若曦和孙影摸不着头脑,愣愣看向赵云。大小姐只是让他审察,可没说过把整个城全委托给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孙尚香则马上掩饰自己那一分惊讶,笑着说:“陈先生,赵将军说得不错,你按他说的办就是了。”
“诺。”陈豫隐约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多年行走商场,在官家争斗间游刃有余,已经觉察到自己被赵云利用了,额头渗出不少汗来。赵将军与孙夫人的话不论谁真谁假,但他不小心成为了见证人,万一堂上孙夫人微笑下遮盖的满腔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可不好。见孙影把剑递回给孙尚香,陈豫担心自己性命,连忙请辞,只留赵云在场。
分立左右的李若曦和孙影刚要发问就被孙尚香挥手拦住。孙尚香把目光投在赵云坚毅的脸上,轻声叹道:“我原以为,你会晚些发作。”
“多谢孙夫人成全。”赵云声称接管此城,若是孙尚香反对,大不了向刘备请示,真正领一卷文书就好。孙尚香能借刘备名声打理一方城池,自己自然也可以借刘备名声便宜行事。现在,已有第三者见证坐实;往后,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度此城的一切动作……想到此,不知怎的,赵云心中竟有许多惭愧,是不是真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呢?赵云难得地有些犹豫。
孙尚香苦笑两声,蓦地自怨自艾:“你可知道,我和那刘备只是表面夫妻。”
赵云愕然,不自觉往上看去,堂上那人已不是嚣张跋扈的孙家大小姐,俨然一个哀怨娘子:眉眼低垂,敛着两汪清波,映着不知多少愁思;朱唇微启,欲言又止,里间又是怎样苦水?赵云脑海中不由得浮起当年情景……“真当作小孩?那你在甚冷冬夜、开门谈天,是想证明什么呢?”吴夫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赵云面色发红,终于意识到自己失了仪态,连忙垂下头去。
“多看几眼又何妨。就算……我也是愿意的。”
赵云没料到她这样直白,慌忙后退了一步,喉咙里似乎塞了一块石头,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只想躲避,就像十多年前那样。但孙尚香却不让他退,笑声由苦涩到清朗,骨子里的傲慢没半刻就把她的幽怨扫出门庭,打起精神直接呛声:“你还是这模样,可真惹我讨厌!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讲。天下纵横,星罗棋布。张仪大才,楚王却不能用,故投奔秦国,奠定江山基业。正是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刘备入蜀,不让你随行,而是分派你管理家事,足可见他对你的态度。我再问你,愿不愿意为江东孙家效力!”
没有片刻犹豫,赵云抬起头来:“凤凰非梧桐不栖,我已经决意,还望孙夫人也这样想。”堂上又是他熟悉的人,赵云的心思稍微松了些。
一听这话,孙尚香带剑起身,硬生生走向赵云,噌地一声,剑尖直抵咽喉:“我退一步,你就进一尺,实在可恶!”
赵云毫不躲避,只闭上眼睛,像根木头一样伫在原地。分立两侧的李若曦和孙影见此情景都十分担忧。李若曦从裤腿抽出一柄匕首,准备时刻协助。孙影眼神中更多担忧,想加以阻止,才迈半步,又停住,立在原地。她们俩都在等孙尚香发落。
好一会儿过去,孙尚香的手垂了下去,她的目光深深投进赵云的眸子里:“也罢,这就是你,随你怎样便了。”话毕便转过身去,再不看赵云。
赵云悄然离去,出门但觉路途漫长,仿佛过了许久才回到成贤府,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他隐约有些失落,转而就把这念头抹去了,自己必须履行好现在的职责。一连数日,城中太平,赵云并未查出什么特别的,只是发现孙尚香和她的手下与荆州的士大夫们有不少交流。赵云心想,孙刘目前是联盟,荆州当初也是在孙家示意在取得,尤其南郡,更是借到的;孙尚香种种行径虽然难免放肆,但只要联盟不破裂,倒也无可厚非。何况她所勾连之人,都是深受主公信赖的至亲谋士,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至于那些兵甲盐铁所得金银,相对整个荆州,不过沧海一粟,就当作她给娘家的礼物吧。她若什么事都不做,束手就擒,自困此城,就不是她了。”赵云如此想,出府巡察,却见城东尘土飞扬,连忙急步赶去。
原来,孙尚香不知从哪里换得十数匹烈驹,正与卫卒们一起在院场作驯。场子正中,一匹灰褐色的马儿脾气忒坏,尤为显眼,时而原地转圈,时而凭空撂蹄子,好几个男兵轮流攀上也制不住它,只能悻悻在旁边看着,认为此马必定要照顾些时日,混得熟悉了才好驾驭。见赵云走近,孙尚香抖擞戎装,不顾孙影阻拦,跃上马身。马儿一愣,立刻使起性子,左奔右突,可把周围人急得够呛。孙尚香死死勒着缰绳,兴致盎然,预判着马儿的行动,整个身子随之起伏换位,飒爽英姿把一众人看得呼喝赞赏不止。好一会儿过去,这马终于歇住劲,伫着磨蹄子,鼻孔呼呼喘气。孙尚香把脸贴着马的脖颈,同时用手轻抚起马的鬃毛,她也有些累,微喘的气息像是在和马儿说话……明显可见,马儿的眼神柔和了许多,终于慢慢驮着背上人儿在院中慢步,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归属。到赵云面前,孙尚香勒住马,俯视着,昂首呼喝:“如何?”
“孙夫人英姿勃发,令人称羡。”赵云真心拜服。
孙尚香最听不惯他这样规规矩矩的话,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一旁立候许久的孙影。孙尚香没好气道:“赵将军,我可是什么都给你查了。你还来这做什么?追着我不放,还这么明显,传出去可不好听呀。”
说不是也是,说是也不是。语焉不详的话把全场的目光都聚拢了,孙尚香一脸坏笑,忽闪忽闪的眼睛直打量着赵云,令赵云十分尴尬,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孙尚香看赵云这模样,心里乐开了花,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末将见此处尘土飞扬……”赵云慌忙解释。正当此时,一声震耳的嘶鸣,那马儿似乎踩到了什么,发起躁来。孙影扼它不住,被拽向场中,一不留神松了手,摔倒在地。马儿跃起身来,高举前蹄,眼看就要踩在孙影身上。说时迟,那时快,赵云冲上前,两手撑住马蹄,霎时只觉有千钧之力压过来。赵云也禁受不住,拼力朝侧边一顺。马儿一个趔趄,又立刻站起,任自己被孙尚香牵着。赵云则半跪在地,喘了口气,转而扶起匍倒一旁的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