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大小姐有请。”
英姿飒爽的一支女卫队,领头的正是孙影。赵云刚想攀话,可孙影转身就走,不给他反应时间,后面的一名女卫也顾自上前,把马牵走,连声问询都没有。哎,都和她一样脾性,赵云心中如此感叹,耸耸肩跟上:想来,她们这样态度也很正常,毕竟此番前来,自己注定是个不受欢迎的长留之客了。
小城被花火映衬,夜色也笼不住,任其繁华喧嚣。各里坊亭台楼阁无不满是华贵之态,原来木秀于林的栖凤府如今已颇为寻常,再难给人感叹。赵云步入大堂,只见红烛把屋子照得通亮,一人正高坐台上,翻阅着摞摞竹简,正是孙尚香。
“来了啊。”孙尚香慢慢将一扎竹简看完,放在旁边,满是戏谑意味地看着赵云。
赵云拱手作礼:“留营司马赵云,参见孙夫人。”
孙尚香哂笑道:“留营司马?看家的呗。”赵云只能默认,因为确实如此。然而,孙尚香一肚子气正没人倾泄,逮住眼前人不停讽刺:“你说说,这里何曾像个家?”
“此主公家事,末将——”不知、不多言、奉命行事……赵云话没说完就被孙尚香打断。
“对,这是家事!”孙尚香左手撑着下巴,未加粉黛的脸被烛光笼上红晕,眼睛直直盯着赵云,右手中指不停敲着桌面:“你肯定要说自己不知,不议……但你如今却奉命来管。一个什么都不知道,都不明白的人来管。你说说,其中有什么道理?”
赵云一时间被噎住,毕竟孙尚香的所作所为,虽然屡次违反法理,却并无多大罪过。她只需搬出“孙夫人”的名头,就能推得一干二净。她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帮助夫君运营一座城池,即依刘备之令。那放眼荆州,又有谁能反对?好一会儿过去,赵云如实作答:“豪门姻亲,互相戒备,向来如此。”
孙尚香从微笑,到苦笑,到朗声大笑,双手重重拍了几下桌子:“说得好!你还是会讲人话的。来人啊!”
一女卫领命而入。
“杏儿,给赵将军安排客房。”
“诺。”
赵云忙辞谢:“谢夫人,但主公有讲,我暂住归义府。”
“那不行,已经没有归义府了。”孙尚香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里间实在闷得很,她习惯性扯了扯胸衣,不经意露了些风光。赵云忙垂下头,像是冒了大忌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还从未见他这种模样,孙尚香觉得有些奇怪,低下头才发现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孙尚香一瞬间有些羞,眼色一转,立马笑起来,接着赶话:“你这赵云,好大的架子,我这偏偏住不得?”
“末将不敢。”赵云慌张拜谢:“只是……末将还是找个旅店。”
孙尚香扑哧笑开,吩咐道:“领赵云去成贤府住,禅儿是他的顶天大事,让他好好看着吧。那有老妈子,也省得我们收拾。”
“诺。”
“多谢孙夫人体谅。”赵云真心感激,万没想到孙尚香在这件事情上如此体谅,没有任何刁难就将少主奉上。往后,只要城中太平,少主无恙,待主公凯旋,自己此番任务就算圆满了。莫非,这孙家大小姐当真赤心可鉴,是主公和先生多虑了?赵云满脑子疑问,跟着女卫,向成贤府而去。路过一座府院时,赵云被门口两尊石狮子吸引了目光,一般人家,不会放这种雕塑吧;往上看,檐角吊着的两个灯笼中间,方正匾额上镌了三个大字——“汇通府”。赵云猜了个大概,但还是想确定一下:“这座是?”
“嗯,原来是归义府。”女卫只觉赵云麻烦,径直朝前走,过一条小街,拍起成贤府的门:“那个谁,过来。”赵云好生无奈,听话跟上。
“禅儿怎么样?”女卫问道。
出迎的是个老嬷:“刚睡下了。”
“嗯好。给这人安排个房间。”
“是。”老嬷佝偻着身子,一看就惊呼:“这不是赵将军嘛。”
赵云有些尴尬,陪笑道:“是。见过老妈妈。”
“赵将军还是这么客气。快进来,快进来,时间不早了,还有间房,我马上给您收拾一下。赵将军,禅儿时不时念叨你呢……”老嬷像是见了久违的故人,打开了话匣子,赵云只能附和。“赵将军现在是什么官职呀。老婆子不太懂,这是升了吧。我早说了,依赵将军才华,肯定能得重用……”老人家就是这个样子,赵云以往对她没有架子,一见就不得不听她唠叨好久的话。如今久未相见,滔滔不绝的问候扑面而来,着实令赵云招架不住。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已是午夜时分,赵云躺在床上,不自觉想,汇通府?明天有必要探访一下。
已经没有归义府了!孙尚香扯了扯衣服,看向自己……赵云兀地被吓醒,睁大了眼睛,满脑门汗涔涔的。时间竟已经是大早上,和煦的阳光透过木窗,给被子印上几长条光斑。赵云自怨自艾,懊恼非常: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实在太荒唐,怎地就想起那样场景;自己向来一心追随主公,只想尽犬马之力,早复汉室荣光,从没有想过成家的事;早先,主公想给自己娶妻,也被自己认真拒绝;如今,怎么还对她作出这些翩跹浮想,实在是大逆不道。
赵云好生用力锤了锤脑袋,又深呼吸几口,才冷静下来:不行,还有正事要办!收拾齐整衣裳,推开门去,见刘禅安然无恙,正在小院中玩耍,赵云甚是安心。刘禅一见赵云,也十分高兴,小跑上前:“赵叔,抱抱。”
“好嘞!”赵云抱起刘禅,笑道:“少主又长大了。在这里怎么样啊?”
刘禅说话已经比较流利:“好,大姐姐们常陪我玩。”
赵云关怀道:“孙夫人对你如何呀?”
“小妈也好,就是,就是现在和父亲一样忙,没时间陪我了……”
赵云心生疑虑,仍陪刘禅戏耍了几刻钟才出门。一进汇通府,赵云就被愣住了。府中各房间都被打通,没有隔墙,里面熙熙攘攘的人衣着光鲜,都在小声商议,行为举止定然不是普通百姓。一个房门上悬着大大的“粮”字,赵云走进去,只见里面左右分立着两个大布告栏,都整齐挂满了小木牌。赵云好奇地从左边取下一个木牌,木牌正面工整写着“桂阳陈豫,请购糙米三百石”,背面则是“怀仁坊,悦来馆”。赵云恍然大悟,把木牌挂回,再从右边取下一个,正面“江陵李平,出售粳米两百石”,背面“开明坊,怡红楼”。
果然如此!此处是各大商家、豪门互通有无的场所。有想要卖出的货物,或者有想得到的货物,就把需求写在木牌上,再在背面写好联系人的城中住址。届时,凭木牌相约商议即可。怪不得城中全都是豪门贵族的游玩场所。她定然是凭借孙、刘两家的名望,才支撑起这样一个庞大的信息交汇站。赵云满心佩服,再走出去,巡察府邸,又见“盐”“畜”“器”“人”……赵云脸色愈发难看。看到“兵”字,赵云惊得眼睛似要爆出眶,连忙走进巡察,没想到却遇见了一个熟人:“糜芳大人,您怎么?”
糜芳早年就和长兄糜竺一起追随主公,倾力相助,不吝金银。他们还将妹妹嫁给主公,可惜徐州一战,糜夫人被曹操所俘,不知所终。可以说,主公所信任之人,糜芳绝对位居前列。如今,糜芳已是南郡太守,驻守江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赵云满腹狐疑。
糜芳倒觉得没什么,自然回答:“实不相瞒,来孙夫人这找找东西。”他看赵云神色,便知他所为何来,将手中木牌递了过去。
木牌上写着“江陵糜芳,求购长矛五百支、羽箭三百袋。光福坊,雁归楼。”赵云看过,将木牌送回,不解道:“军队用物,为何来这求购?还有,这里怎么能做这样的生意?还望糜大人告知末将。”
糜芳接过木牌,走到布告栏前,认真挂上:“你们将军,是从来不知道我们文官的难处啊。月前,江陵一兵营失火,损失甚多兵器。关羽严令苛责,要求即时补充。我哪里想失火,是变也变不出来啊。不错,我与主公关系亲近,主公不会多加责罚;可关将军与主公情胜兄弟,他要为难我,我到何处说理去?我听傅士仁说,孙夫人城有这等买卖,便来一试。”
傅士仁?他也是主公的老部下了。自己向来和各将军来往密切,对文官运作不甚清楚。看来,孙家这位大小姐暗地里可干足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啊!赵云如此作想。
见赵云一脸担忧,糜芳继续解释:“将军不必过于警惕。我曾经也是商人,这座府邸,说到底就是个集市,调余补缺。士仁他也是好心,一直勤勤恳恳,供给军需,不曾饿着你们。至于孙夫人,我们现在和孙家是同盟关系,创立汇通府互通有无,是件大好事嘛。人孙家那么大方,都把南郡借给我们,又将亲妹妹嫁过来。我们再怀疑,也说不过去。将军,退一万步讲,这城不管怎么样,就是座没防备的小城,在主公的势力范围内,挪不动、搬不走,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糜芳已经受够了关羽的折腾,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烦,继续查看右边的布告栏,接连取下几个木牌,连连抱怨:“太少了,还是太少了啊。回去不知道要被怎样羞辱。”
这时,孙尚香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