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孙尚香捏紧手心,身子绷得笔直。
李若曦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半刻前,张昭去孙府检举周大哥私联曹操。”
孙尚香想也没想:“当真?张昭虽然为人迂腐,经常劝二哥投降,但他珍惜名声,决不会讲没凭据的事。”
“的确不是空穴来风!”李若曦细细讲开。原来,周瑜前日在整备军队时,接见了一位名叫蒋干的同州故人,与之交谈甚欢;今日离别前,周瑜还邀蒋干一起参观军营。那蒋干本是曹操说客,周瑜竟如此不加防备,自然落人口实,也无怪张昭去检举他。
孙尚香听完,略作思忖,拍拍李若曦的肩,笑道:“没事,早些安歇。”
李若曦满眼不解,不知孙尚香是什么意思,一夜都没睡好;可到第二天早上,却真的什么变故都没有,大军没有丝毫延误,准时出发;孙权亲自登台祝祷,又与周瑜执手作别,较以往更为亲切!女卫依令最后动身。半日行程后,李若曦终于耐不住好奇,策马赶上:“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孙尚香忍不住取笑:“哈哈,看你这疲惫样儿。又是我没让你睡安生觉了?”
“又来!”李若曦一脸的不高兴,嘟起嘴来,她一直负责着情报处理,可谓洞人私底;但女卫们都不怕她,时常开她玩笑,尤以孙尚香最为“过分”。不过,也许是因为这群姐妹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把柄,纵使有,她也会毫不记挂。
“好了,我同你讲便是。”孙尚香认真解释:“人间至亲也难得彻底没有疑心,何况有人挑拨。大战在即,周大哥仍不避嫌隙,会见曹操说客,你想想,这是为什么呢?”
李若曦单手勒马,一只手扶着下巴细细思考,片刻过去,恍然大悟,刚想说话,马儿一巅,加上人一分神,眼看就要跌落。孙尚香赶忙拉住,满脸坏笑:“还没打起来呢,可别在这挂彩了。”李若曦满脸通红,重新坐好。的确,那周大哥心思细腻,怎会想不到这些。这次,孙家的所有精兵都归他调遣;说到头里,周大哥只是和孙策有兄弟情谊,但那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情;如今,孙权待他虽然足够尊重、信任,但逢此大战,疑心虽是没有,总归难免多想。周瑜故意接见蒋干,其实是给孙权的一个测试。若孙权对周瑜绝对信任,则必定不会当回事;反之,则此仗也没必要再打。很明显,孙权用实际行动给了周瑜一颗定心丸。“他们这些人可真是复杂呢。”李若曦不免发出感叹。
“是啊。”孙尚香不惦念那许多,依令进军。女卫一众皆有精甲良马,给养充足,在入冬时节尽展勃勃斗志,速度奇快,到樊口时,刚好赶上周瑜的船队。只见远处的江面上,船舸如鹰、帆浆展翅,密密麻麻如栖息鄱阳的候鸟群,极静、极美。一点声响,就能让鸟儿们黑压压布满天空;一声号令,就能让船队硬生生划破江面!那近处岸上的营房,整顿有致,还有大半是空的帐篷,看来有人已经等了些时日。
“主公,孙家有多少军队。”营账内,刘备一众下属在此等候多日,极为心焦,一看刘备回来连忙上去询问。刘备欲言又止。他年近半百,颠沛流离,倒也习惯了艰难困苦,生死还作寻常事,只是等待多日,难免有些犹豫。刘备又看了看架子上挂着的地图,冷静地说:“三万。”话音一落,众人瞬时从期盼到失望,再到怨忿,个个叹气连连。有的还怨起鲁肃来:“那鲁肃还说孙家占有六郡,拥水军二十万,足以抗曹。这不是诓骗我们嘛!”刘备赶忙安抚众人情绪:“不能这样讲,周都督英姿非凡。我去拜会他时,他谈笑自若,称三万精兵已足够击败曹军。”
“你这人还算有些见识。”孙尚香掀帘入帐;不远处,十列女卫整齐伫立,威风凛凛,惹得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兵卒围拢上前指指点点——“孙家连女娃都派来了”“原来孙将军好这口”“江东果然是花架子”……孙尚香不管闲言碎语,亮出印笺。刘备看也没看,赶忙上前作礼:“孙大小姐,未能远迎,还望不要介怀。”
孙尚香摆摆手,大敌当前,她不想给盟军难堪。眼前这刘备面布沟壑,尽显老态,却又没半根胡须,加上那慈眉善目的神态,宛如宫中的宦官、乡野的嬷嬷,实在令孙尚香恶心;但孙尚香不得不承认,刘备眼中拥有着不亚于二哥的神色,不可等闲视之:“肯定是周大哥对你说了什么吧。”
刘备示意众人退下,忙请孙尚香入座:“是说了些许。”
“唉,留守樊口。”孙尚香有些不耐烦,她知道自己甚得周大哥爱护:“周大哥还有什么安排?”
刘备亲自给孙尚香奉茶,极尽礼节:“周都督让我军即刻整备,随他溯江北进,会战曹操。其他的,就没什么了。事出紧急,周都督与部下有要事商议,我便先行回营了。”
孙尚香小抿一口,深思片刻,起身作礼:“那刘将军好生整军,我就不打扰了。”刚出门,见那赵云立在一旁,还是旧时模样,瘦了些?老成了些?可能只是身着盔甲的缘故。孙尚香一愣,终不知道说些什么,咬了咬嘴唇,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走向女卫,吩咐前往营房安歇。翌日一早,刘备的士兵、船只大多跟随周瑜出发,只留下赵云和数百步卒守卫营地,以待援军和后勤补给。一众女卫无聊得很,整备队伍,互相冲阵为乐。
囤守的时间过得极慢,物资一批批运来,援军终究没有多少。赵云远远看着女卫操练,心中十分佩服,这些女兵动作之齐整、步伐之有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足可作为王府亲卫。他自重新回到刘备身边,被赋予牙门将军一职,所领百余人而已,也算是刘备的贴身护卫长。可是刘备贫乏,从不肯将花费用在亲卫之上。那百余人资质平常,兵甲不利,又因奖赏不够,所以斗志不足,操练总不用心。赵云暗自想,若是自己不参与,任由兵卒对抗,恐怕不是孙尚香女卫的对手。似乎有动静?不远处的江面,一艘小舸慢慢往边靠,两位红翎信使急忙跳上岸,飞也似地往营地奔来!
这段时日,赵云与孙尚香并未说上半句话,此刻,却得到了同样的讯息:一个十分勉强的好消息和一个着实恼人的坏消息。果真如周瑜所料,那曹操将刚得不久的降兵混编入队,恰逢军中瘟疫泛滥,士气低落;他在赤壁与孙刘联军相遇,初战便被周瑜击败,退守北岸乌林。周瑜则暂时驻守在南岸赤壁。当然,曹操不枉为当世枭雄,下令将战船首尾相接,士卒兵马在长江之上如履平地,一时士气大振。曹操本就兵多船多,如此一来,阵势更强,孙刘联军难以攻阵,损伤不小,刘备有撤军之意。周瑜麾下渐生乱象,不仅有投降之声,还有些兵卒趁夜偷偷返回江东……
“投降的是谁带头?”孙尚香看完信笺,连忙发问。
满头汗的信使正喝着水,一听这话呛得连连咳嗽:“禀女卫长,是黄盖,黄老将军。”
黄盖?孙尚香不敢相信!黄老将军早年追随父亲,后来追随大哥,如今任凭二哥驱使,比家将还要可靠;而且他勇猛善战,多次先登敌城,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纵使政见不同,以他声名,也可和周大哥商量,怎么可能兀自有投降之意?孙尚香想了好一阵,再问:“周大哥还说了什么?”
信使一拍脑门:“都督叮嘱,女卫长不要乱来,安全为要。”
“怎么不早说?”孙尚香愁容稍解,放下了一些担心。
“这话,以前孙将军和都督也常说,小的一时就忘了。”
“好了,好了。”孙尚香从腰间取出一个小银锭扔给信使,转身下令:“全有,整备兵甲,随时出发。孙影!”
“在。”
“我们是陆路来的,孙家的船又全被周大哥带走了。你去和赵云要几艘快船来。”
没有像以前一样应声得令,孙影停顿了一小会儿:“诺!”看来自己成了中间人,孙影有些无奈,她知道该如何去做,却不知这样的麻烦事会有什么结果。没有办法,任由主人驱使吧,主人觉得这样好就行。孙影便立刻前去与赵云商量,果然得到的是赵云的怀疑。刘备随周瑜出征前,嘱咐赵云负责女卫和后勤的安全。所以赵云实在不可能让孙尚香贸然行动。不知这么多年过去,她脾气变了些没有?赵云知道孙尚香对自己有嫌隙,仍果决跟随孙影走向了女卫营。
“我就知道你要来磨蹭。”孙尚香头也不抬,理着弓箭羽翎,再一根根放进箭袋;营帐内,其他女卫也早着装好轻甲,纷纷收拾着兵刃,一个个神色认真肃穆,确是出战无疑。
赵云拱手作礼:“主公临走前吩咐——”
“不必了!”话音未落就被孙尚香打断,两束锐利的眼神让赵云极不适应,难以正面相迎,不自觉退了半步。孙尚香摇摇头,嘴角的笑不知是给谁,或是自己?她站起身,头一扬,示意赵云跟上。到院场,孙尚香看了看天边,然后用手抽出一根羽箭,箭头朝下,直直举在眼前:“赵云,这羽毛可算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