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已过,许是白天玩得太累,孙尚香早早地带着笑睡着了。而正厅仍十分热闹,三位意气青年酒意阑珊,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不知赵兄弟字号?”孙策把酒问道。
赵云笑道:“将军面前,不敢——”看着故作脸色的两人,立马改口道:“子龙。”
周瑜揶揄道:“子龙啊,改得晚了,快自罚一杯!曲阿虽小,这黄记酒坊的酒也有一番风味。”
“就是老板太小气,哈哈。”孙策笑着说:“捐点钱拖拖拉拉。”
赵云大笑,又满饮一杯。
孙策借机发问:“子龙啊,到我帐下领兵如何?”
赵云又想起那时约定,面有难色,握着酒杯犹豫不语。周瑜觉察其心意,宽慰道:“赵兄弟可是心有所属?尚香小妹还是孩童,你我都是同年兄弟,经此酒会,也该推心置腹才是。”
“我和小姐说过,但——”孙将军确实勇武非凡,为人爽快,得其一声兄弟,此生足以;可当年那位大人的品德之高洁、为人之宽厚确实在自己脑海挥之不去,唯有肝脑涂地才能报他的知遇之恩。赵云满饮一杯,拜辞:“谢将军抬举,但我和刘玄德大人有约在先,若有机会,当为他领兵征战。”
孙策放下酒杯,仔细思考一阵后说:“此人确有仁义之名,在平原郡深得人心。”又揣着手,直视赵云道:“我们也相斗了一场,依赵兄弟看,我和他比,如何?”
厅堂瞬间寂静无声。周瑜见气氛尴尬,忙插话道:“伯符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快就醉了。赵兄弟心有所属,我们自然不勉强。依我看不如这样,家将朱治正在外作战,孙家一家老小之周全缺人守卫,赵兄弟能否在此歇息一段时间?”
此番相遇也是难得,周瑜也替自己解围,把话说到这份上,赵云不好拒绝,只能满饮一杯:“赵云定尽全力。”
孙策看向周瑜,会心一笑,是自己求才之心太烈,差点失了分寸,多亏他及时解场。让这赵云思考一段时日也好,但他竟把我和那刘备相比,实在令人懊恼。“来人啊。”孙策对仆人道:“时候不早,先送赵兄弟去客房安歇。”
“诺”
赵云作礼离去后,周瑜打趣道:“伯符,很遗憾是吧。”
“没有。”孙策推开酒杯,傲气道:“我手下猛将众多,不少他这一个。”
“你就别逞强了,我还不知道你?”周瑜笑道:“他决意要走也是没办法的事。”
孙策好奇道:“你既确定他要走,为何又多此一举,让他留一段时日。”
“一开口,人家立马就走。这不显得孙大将军跌份嘛。”周瑜笑道:“总得让他作个考虑的样子。”
孙策无奈,两人少年交好,自己总被他揶揄,却是半点气也生不起来。见仆人们收拾厅堂,想起这场宴会的由头还是小妹,孙策问道:“公谨,小妹若真招来人,怎么办?”
“当然要发给武器粮食。”周瑜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接着说:“难道我的那两条约定有破绽吗?”
孙策摇摇头:“你决定之事我当然放心。只是作为她大哥,我总想她平平安安……”
“尚香小妹天资聪慧,好勇擅斗,我们不想她卷进这乱世,她也会闯进来。”周瑜宽慰道:“此事顺极她心意,她必定全力以赴。况且在眼皮底下,我们也能安心。”
孙策点头称是:外人不知道,但自己一看小妹的眼神就明白,小妹是要认真建她的卫队了,也罢,姑姑能出谋划策,小妹领兵作战又有何不可?
仆人们已拾掇完厅堂离开,周瑜凑上前严肃道:“伯符,下一步计划如何?”
孙策收回思绪,认真答道:“如今我手下已有万余人,夺取吴郡、会稽郡,平定山越皆不成问题。你可以先回去镇守丹阳。我们日后再图照应。”
“这样也好。”周瑜起身提醒道:“伯符,我知你勇武无双,但战场险恶,万不可冒进。”
孙策立马起身作礼道:“领命。”又笑道:“这你总该放心了吧。”一场并不愉快的宴会,在两人的笑声中谢幕。
翌日,拜别大哥后,孙尚香围着赵云打量了好一会儿:“哎,你不一起去吗?”又一拍脑门:“你该不会是和我大哥讲了,你要回那谁的军中吧。”
“是啊。”赵云笑道,眼前全副武装的孙尚香和昨日大为不同,竟还真有点将士之风,但终究稚气未脱,是个小孩。
这人的点头真让人生气,搞得自己得的奖励不是那么符实!“那你干嘛还在这儿?不赶快去投你的谁!”孙尚香怒道。
“我答应了孙将军要暂时守护孙家安全。早间,吴夫人也让我多关照你。”赵云接道:“不过你要我走,那我也可以听令。”
“没那么便宜!你还想白吃我孙家的饭不成?”孙尚香十分不满:“跟我去招人!”
赵云摇头,笑着跟随,他只当那奖励是周瑜开的玩笑。毕竟,武丁妻子妇好征战诸多方国,但时间久远,已成商朝传说;吕母、迟昭平虽为新朝末年女将,到底也是一时流民领袖,未有建树;自古以来,国家强弩之末,男丁不足之时才征用女兵,即使是北方匈奴,女人虽时常出战,但也是男兵附庸,建制之事尚未听说。至于营妓?不不不,孙策和周瑜如此疼爱这个妹妹,所谓女卫队,全然只是博这小孩开心吧。
“你瞎想什么呢?快跟上。”孙尚香嚷道。
赵云没料到这小孩劲头这么足,快步赶上。两人出了曲阿城,没多远就到了一个流民聚居点。这里散乱着一个个的小窝棚,虽然人多,但多没力气动弹,或躺或坐,十分安静,只有几只不识季节的苍蝇飞来飞去,好让人觉得时间是在流动的,一派肃杀地流动。“的确,单就募兵而言,招揽流民确实最有效率,她能想到这点已非常不错。”赵云如此想。“若是男兵还好,曲阿城小,但以多出精兵闻名。孙将军屡战屡胜,报个名号,自然有人归属。但招女兵,总归是千难万难!”
“哎,小孩!”孙尚香在一个窝棚前停下:“当兵吗?”
是个和孙尚香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但消瘦得多,衣着破烂地依偎在一个老妇人怀中。她似乎不想明白这个戎装姐姐在说什么,又往老妇人怀里缩了一缩。老妇人只当孙尚香是来逗弄自己,不愿搭理。
“能有米饭吃!能吃饱!”孙尚香认真地对女孩说:“我是孙家的大小姐,孙将军的妹妹——孙尚香。”
女孩眼里瞬时闪出光,但马上被围上来的流民挡开。若不是赵云急忙上前,孙尚香怕是要淹没在人海之中。这情景,孙尚香却一点都不慌乱,着实让赵云佩服。
“男的不要!”孙尚香这一声厉喝让整个人群愣住。
一个男声问道:“这位姑娘是来耍弄我们的吧?哪有征兵不要男人的。”
“对,不要臭男人!”孙尚香特地给了赵云一个白眼,接着大声说道:“招女兵,九到十三岁!”
人群哗然,都当这姑娘是开玩笑,一会儿就散开了。孙尚香不以为意,仍旧在一个个小窝棚间走来走去。她看到许多合适的女孩,但女孩的亲属多有疑心,自己不搭理,也不让小孩作声。有的本人躺着,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破口大骂,孙尚香懒得申辩。角落里也有欲行不轨者,但慑于赵云之英姿,都按捺不动。偶然有几个落单的女孩,也都被孙尚香吓退:
“小姐,您征兵,是要我们当那个吗?”
“营妓?有可能!”
“真要上战场吗。”
“会死。”
……赵云不知道孙尚香如何得知这些,但此刻的孙尚香神情之淡然、言语之冰冷,已让他觉得可怖。一个女孩对这些事轻描淡写,孙家都是怎么过来的啊!真是难以想象。时常围过来些伸碗乞讨的小孩,也都被孙尚香或无视、或喝退。在赵云心中,孙尚香这一刻已然是个军人了。
两人寻了许久,忽遇到一青年上前作礼:“孙小姐,有礼了。”这人体格略瘦,但衣着光鲜,气力也足,眼中的精明狡猾似要涌出来。
孙尚香不耐烦地挥挥手:“有礼有礼。”
“小的来这招工,不知孙小姐来这腌臜地——”
“征兵。”孙尚香没兴趣和这人多讲。
青年弯腰奉承道:“小姐玩笑啦。征兵何须小姐出手。小的听说,孙将军大捷,无数壮士前去投奔。这地方壮汉虽少,只要呼喝一声,男丁也是很多的。要不,我帮小姐喊几嗓子?”
“征女兵——”孙尚香拉长声调,不正眼瞧他。
“这、这……”青年一脸尴尬,诺诺拜别。
赵云问道:“他是?”
孙尚香没气力地说:“李府的丁管事,他老爷很支持我大哥作战,带动不少商贾,不吝供给;她家小姐也很黏我,总羡慕我……”
这阴阳怪气的调儿,赵云明白孙尚香在置气,忙打断致歉:“是我的不是,没帮上忙,还这么多嘴。”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孙尚香无奈道:“你保护得不错,今天就到这吧,该回去了。”话音刚落,又一个四五岁小孩举碗过来:“姐姐,可怜可怜,给点吃的吧。”孙尚香不看她,直走开,见小孩还跟着,喝道:“滚!”
……
回去的路太漫长,孙尚香拿出怀揣的一个小袋,忽然问道:“和在家人面前不同是吧。呵呵,我们家都这样。是不是很残忍?昨天莫名要杀你,今天这些糍粑,又一个都没发给他们……”
“救不过来的。”赵云看着远方,轻声答道,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或者,都不是。
看来,也不是个仁义呆子,夕阳的光抚出孙尚香嘴角的笑。很静、很静,但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两人的静谧,正是孙尚香第一次发问的女孩:“小姐,我今年11岁,能应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