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正午,日头高悬,天照之时。
风拂过竹枝,掠过叶尖,卷走靛蓝发稍的青涩。
「恭迎少主风间烈回归东剑道──!」
「「「恭迎少主!」」」
众忍者排成竖阵,整齐划一的喊声迎接未来门主,气象万千。
只见剑无极背着阳光一步一脚印地越过或熟识或不熟识的门人,越过翘首企足的五条狛,也越过眸中落晖的药师,一路行至风间久护跟前,缓缓跪了下去。
众人专注着见证整个仪式,见证剑无极的誓言与觉悟,见证在天照之火于日炎刀锋上燃起的瞬间,群情高涨。
──风间少主,正式归位。
*
仪式后,便是请大师作法祈福。身背旗帜,手握长铃持符咒,『大师』脚踩禹步,摇头晃脑地绕行而来。
「手握三才宝,脚踏五行步,乘驾七彩云,直上九天路。嘴念乾坤咒,身怀金银库,呼请众神明,化厄添运数。啊──一请天照大神点光明,二请玉皇大帝注长生,三请阿弥陀佛传禅妙,四请耶稣基督讲圣经,五请希腊宙斯没到位,说他约会把妹非常忙……」
云仔差点噗嗤笑出声,连忙握拳以袖口挡住了轻咳。
前不久才认识的安倍小哥居然一副装神弄鬼的模样出现在这里,然而所有震惊和意外都被他的演出搅碎干净。
就像是有老天知道了她这个念头,站在身后的五条狛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倾身附耳道「云大人,我闻到了阴阳师的味道……」
──!
金眸瞬间犀利。
「你确定?」不着痕迹地掠过安倍毫无术法波动的周身,云仔轻动唇瓣,看不出讲话的痕迹。
「阴阳师是妖族的宿敌,我不会认错的。」五条狛低声却认真道。
「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您是剑无极大人信任的人。」
而且……虽然他只能分辨出不是妖,云大人的味道……
在茫茫人群中抓着褐色衣角的手指紧了紧。
听见小半妖天真又可爱的话,云仔低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了不起的情报啊。
「放心,不会有事的。」
众神会聚到坛前,四方小鬼皆清明。东西法术大车拼,妖魔吃饱装清闲。胡乱弄……胡乱弄……
台上大师努力挥洒着咒符,日头渐渐偏移,云仔和耐不住的剑无极交头接耳,互相吐槽大师的念词而笑,而在此时,其他门派的代表也陆陆续续到了。
「竹龙众,江宪龙一到──」
「江宪龙一奉军师之令,代表残忍联盟向东剑道致贺。」
嗯?
云仔还在观察安倍博雅没怎么注意,却在视线偏转时冷不防对上了江宪。
后者正循着颇有既视感的轻笑声张望,顿时一怔──
嚓、…
似有若无的破碎声响起。曾经的交手与失败,以及被玩弄戏耍的屈辱,种种画面闪现眼前,他怎么会忘记…忘记……
「──是妳们!!?」
手按刀柄,江宪反射性地摆了防御姿势,死死盯着药师和剑无极如临大敌。
「诶?」没想到竹龙众来的人是他,更没料到被认出来的俩人错愕。
不应该啊……
剑无极困惑,半推半猜小云仔失手的可能性。
──也许太过璞直,反而没那么多杂念,比起心思斑驳的人,在直觉上有更灵敏的触角,就像笨牛一样。
……也或许是云仔造成的阴影面积太大了?
就在气氛紧张,一触即发之际,安倍博雅突然噔噔噔插入三人胶着的视线「老板,刚才本大师向神明请示过了,祂说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最适合了结冤仇,不论是什么样的仇人都会化敌为友。
另外,神明还特别交代要是在场哪一位白目的坚持要动手,他日必有天谴降临。而且不只是他个人,还会连带他的亲属流派都会被天下人唾弃!」
专业打圆场安倍大师八面玲珑,几句软化了对峙的僵硬,又抬又捧让江宪只能松开刀柄,更趁机塞了一人一碗酒,趁势让他们化敌为友。
云仔却见江宪周身气息一滞,便也谨慎地就要抛开碗,一手探向……
嗯?
剑无极迈步到云仔正前方,挡住了视线,后者只能偏头,越过前者肩膀,注视着对面武士。
剑无极大笑「哈!胡说八道大师说的是,好日子没酒喝怎么行,你说是吗?──来,敬你!」
坦然地将酒碗一递,醇净的水面在江宪龙一眼下一晃,又归于平静。
药师眨了眨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嗯……」江宪视线转到顺应向他举碗微笑的药师,又回到剑无极,最后也接下了酒「多谢。」
这两人……倒是有情有义。
「请。」
三碗轻轻一碰,一饮泯恩仇。
「干脆!诸位都是大英雄、大豪杰!」安倍在一旁鼓掌叫好。
药师也向安倍大师点点头致谢。
「此前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云仔歪歪头道,嘴角真切地勾起了弧度。虽然憨直,心性却是十足的纯澈坚定,难怪能摆脱记忆干扰。
江宪一愣,冲击之下不自主地偏移了视线,咳了一下「都过去了,是江宪龙一技不如人。」
……夭寿啊,这和那个魔女是同一个人!??
「血扇流˙幻姬重子到。」
血扇流?雷丘的属下?
云仔和江宪退回一旁,挑目望去,却见身着绿色和服的女子持伞娉娉而至,冷若冰霜的气质令人却步,代门主款腰致意的举止滴水不漏。
然而,在抬首对上被致意的少门主时,冰川顿时裂了。
「重子代表血扇流向东剑道少主祝……嗯?是你!?帮助西剑流逃脱的人!!」
立刻,重子不加思索地出手攻击!
剑无极退了一步避开,正要反击,就见一柄短刀从侧面伸来,当地一声,接住了刺来的发簪。
却是早有准备的云仔动作更快一步!
「哈,行动快于思考,果然是立花雷藏的人。」云仔笑道,眼神却极为认真「这里可是东剑道大典,阁下可想好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子,重子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发簪远攻不下便换成短刀,两柄短兵刃在重子和云仔间被挥舞地虎虎生风,细密的叮当声不绝于耳,谁也不知道转瞬间倒底过了几招。
「帮助西剑流的人都要死!胆敢拦截的人,也一样!」
云仔见她如此自信,哼笑了声,左手短刀再次提速,切入对方的气网,同时比了手势让剑无极不用插手。后者本来忧心,但想着重子的毒奈何不了云仔,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老爹,也让出了空间,按住剑柄。
谁都能看出重子目标是剑无极,却没曾想窜出一陌生女子,和她打得不相上下,又不似东剑道的部属,一时不好插手。
安倍博雅眼珠转了转,跑到江宪龙一旁边求庇护,耳语不断。
「今日是好友的重要时刻,不自量力的人还是请回吧。」
战斗时简单几句挑衅最容易在掩盖的同时达成目的,被药师刻意的轻视挑高怒火,没注意到自己不对劲,幻姬重子出手更凌厉了几分。
「找死!影舞──」
绿色身影瞬间模糊,诡谲又令人不着力,彷佛在不知不觉间已渗透瓦解了防御,致命在耳边低语。
药师丝毫无惧,甚至有闲暇瞄了眼风间久护和剑无极的方向,前者的沉着在意料中。
情绪已然不定,又在她面前耍弄幻觉?哈──
看透了不协调的死角,云仔正待掷出短刀,就闻另一道刀啸响起,由远拉近,刀龙撕咬而来。
「住手!」身影插入战团,兵刃直直相撞,荡开了药师扫来的掌风,龙首转了圈叼住上重重雾后的银光,迷雾骤散。
──竟是江宪龙一!
身形重新凝聚,幻姬重子不悦道「江宪龙一。」
「够了,要讨回颜面,另日再来,莫坏了我们残忍联盟的情谊。」江宪和云仔视线相交了一瞬,各自撇开,前者皱着眉对血扇流的人道。
幻姬重子却道「倒底是谁坏了联盟的情谊?放手!」
一言不合,三方再起战团!
──「是啊,联盟的情谊如此珍贵,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外人毁了,妳说是吧,望月门主?」
「呵呵呵……有人办事已经不利,再轻易毁了联盟盟约,就不是切腹能抵销的无能了。」
「……」
轻佻的声音兀自插入,又有娇媚冰冷应和,一搭一唱,令在场者皆错愕,被讽刺者握紧拳头不言。
云仔沉下眉眼,来者不善。
「百目忍族˙望月咲、联盟军师˙御魂笑光辉到。」
通报声迟迟传来,擅闯者威风十足,东剑道却不能不领。
「军师和望月门主连袂出席,简直令小犬的典仪篷壁生辉啊!哈哈哈!」风间久护几步上前,隔开了火药味十足的几人,重子和江宪只得收起架势,兵刃却仍各自握在手中。
「此处人多,有什么误会,不如诸位移步再谈如何?」
局面一变再变,几人面面相觑,火药味也静止了一瞬。
不多言,风间久护带着剑无极走在前方引路。被安倍说动拔刀相助的江宪大步走过,经过药师。
「多谢。」
「……」
安倍在云仔的劝说下先行离开,五条狛虽忧心,却也早已隐入东剑道忍者中,无人注意。
御魂笑光辉无声地对重子说了几句话后,徐徐展开了紫金扇,面具后的眉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和望月跟了过去。重子原地踌躇几下,略为冷静下来,也选择殿在最后。
*
在不远处幽静空旷的竹林间,风间久护停驻脚步,回身对重子道「我们皆是联盟一份子,自是感情深厚。至于早前犬子误伤贵派一事,这当中实有误会。他日,我定会亲自向立花大人解释。还请重子君赏脸让犬子向你赔罪,尽释前嫌。」
语毕,风间久护单手扣住剑无极的右肩,轻轻一推「烈,还不快向重子君道歉。」
剑无极还没开口,幻姬重子已经冷冷截道「不必,若东剑道决议护人倒底,血扇流也非任人欺侮。」
令他们攻打西剑流任务功亏一篑的无名小子,居然是东剑道的少主…这是在耍弄他们!?
被风间久护避重就轻的说辞糊弄,重子气结,也不愿再纠缠下去。
望月咲却在此时插口,扫了一眼旁边几人,没放在眼里,挑眉道「本来是不关本姑娘的事,只是为友盟祝贺而来。但听起来东剑道的未来首领似乎和西剑流关系匪浅啊?
东剑道,将要改变方针,退出联盟了吗?」
江宪龙一和幻姬重子同时看向风间久护。
云仔却看了她一眼,不过几句话间又试探又挑拨,甚至不耽误添柴,不愧为一族首领。
「望月门主慎言!」风间久护凌厉道「东剑道是联盟的一员不会变,烈是我优秀的孩子,也是我承认的少主,也将继承我的位置带领东剑道发扬光大。
今日是东剑道大日子,若望月门主并非为贺喜而来,请恕东剑道无暇招待。」
「哈!」望月咲竟是笑了一声,顺了顺肩上的发辫道「为人父自然是望子成龙的,既然如此,本姑娘便祝风间门主心想事成了。」
江宪龙一眼睁睁看着风间久护在血扇流出手时袖手旁观,又将百目忍族的试探打了回去,思绪一时不定,和另一边的幻姬重子同样暗自评估着东剑道的态度。不过,后者自恃血扇流的实力,不惧任何势力的小动作。
剑无极此时插不上话,他对望月咲不熟,不知晓她与小云仔间的纷争,只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另一位身上,似有疑惑。
残忍军师以狐狸面具遮面,又展开了紫金折扇,细长的双眼灵动地在几人间转了转,尤其在陌生的褐衣面孔上驻留更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在望月退了一步后,低笑道。
「诚如风间门主所言,有人自小与家人失散,流落在外,受人蒙蔽也是能理解的。」御魂笑光辉摇了摇扇子,长吁短叹「既然风间少主已弃恶向善,不再勾结仇雠。作为曾被拐入驻地,深受信任的人,想必不吝于提供信息,也让作为盟友的我们有机会为汝消灭黑历史?」
「你、!」
「烈!」
剑无极一时气急,肩上扣住的手却一下大力抓握,压制住他的行动。
「西剑流既是要蒙蔽犬子,自然不会流出真实的情报。军师的一番好意只怕是不成了。」风间久护面不改色道「烈年少轻狂,难免因戏弄而恼羞成怒,请勿见怪。」
面对东剑道之主的滴水不漏,御魂笑光辉却笑道「只盼是如此便好,而非东剑道想独争功劳,知情不报~」
「自然,西剑流人人得而诛之。」见此事被定义成争权,风间久护面上不显,口气却顺势而道「查探西剑流驻地失败却非东剑道该担负之责,军师大人是失利后心急了。」
本就是随口说说,被指责的御魂笑光辉无所谓地耸耸肩,闲适道「话说,旁边这位小美人很陌生啊~冷落这么久实在不应该,小重子适才打得这般火热,不介绍……」
「等等!」望月咲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极为狰狞,出口打断了御魂。手上甚至翻出了旋刃,直指剑无极──亦或是连风间久护也一同为目标。
「──赤羽信之介,在你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