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的时候,亲戚之间的事,便都纷纷出现。
中国人有许多的无奈之处,大都体现在身边的琐事上,遇大事不决可问春风,遇小事不决只能苦思冥想。
大概是三到四年以前,在老家的奶奶,不幸患上了痴呆症,这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病症,不夺去你的生命,却夺走你的灵魂。
爷爷奶奶常年居住在有半小时车程的乡下,远不如县城在身边的外公外婆与我亲近,关于和奶奶之间的相处的记忆,对我已经非常遥远,她患病后的几年里时常来县城住院,或是父母也会在周末驱车下乡探望。
母亲是个过分善良的人,也是个过分优秀的儿媳妇,她并不顾老人脏乱地去为她擦洗收拾,大家均夸她孝心可嘉,可是夸并没有用,人言无非是笑话。
奶奶有三个子女,父亲是老二。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远在珠海,生活条件不错,至少比我们家要优越的多,但她几年不曾回来一次。
那一回我坐在寝室看电影,妈妈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大姑回来了。
我说那也好,还算知道回来看一看自己的母亲。
老妈告诉我,大姑回到老家,也不愿意照顾奶奶,在家里待了没几天便去搓麻将。
我笑笑,我说您别管了,人和人总是不同的。
老妈又和我说,大姑回来的时候见过她,便送了她份礼物,后面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旧衣裳。
听到这里我才出奇地恼火起来,挂断电话后我想了几天也没能想明白,早些年家里人条件都不好,大姑一个人去珠海,买不起房,找父亲借了十万块钱买房,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成为人上人了,来做出这种离奇的举动。
后来得空回家,晚间陪老妈散步时又谈及了此事。
她说,“我就是想不通,要是说我对她不好也就算了,一直态度都和和气气的,忙也帮了不少,真是不明白。”
我说,“大概人和总是不同的,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我想到了奶奶的事,又继续说,“其实很多关系哪里有那么复杂,说的简单一些,不过是两个人或几个人之间好不好而已。
最早时候,听到奶奶患上了这样的病,其实我真的感觉不到多难过,只是心里有浅浅的叹息,这就是我们疏远的久了,我不难过就是不难过,我也不能逼着自己难过。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字不识几个,既不能想出有意思的点子逗我笑,也不能说丰富的故事给我听,只会憨憨地看着我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小老太太而已。
但是小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从县城的一座天桥上走过,那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我就在前面蹦来蹦去,她在后面慢慢地跟着我,后来我上学了,她偶尔来县城住上几天,她有一个红色的荷包,里面全是皱巴巴的纸币,每次我找她要钱,她就会很高兴,好像是感觉终于可以为我做点什么了,所以每次临走的时候,她都会把所有钱瞒着父母亲塞给我,自己只留下回家的车费。
现在的我很讨厌处理亲戚间的那些琐事,但如果是有关于奶奶的,我会尽心地完成,不因为她是我的奶奶,也不因为谁告诉我应该这样做,只是因为很早很早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没有忘掉,我还牢牢记得,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情分。
她没有什么文化,没有什么本事,但她已经尽力对我好了啊,用她的全部,为什么有些事,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都能明白,有些穿金带银的人却始终不能明白呢。”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正儿八经地提起“孝”了,因为时代的原因,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变得两极分化,小小年纪就飞扬跋扈和家里闹掰的人多了,与父母如朋友一般相处,和谐融洽相依相存的人也更多了,传统中孝的弊端在被逐渐剔除,变成了社会关系中的基本现象:我关心你,照顾你,帮助你,不是因为你生来就被定义为我的父母,而是你对我好,所以我对你好。
这样的事体现在方方面面,如无必要,大家都愿意做出和气生财的景象,那些关系平常的亲戚,若是逢年过节见了我便笑脸相迎,说上几句喜庆的称赞的话,那我也毫不吝啬地回敬对方,但要说彼此之间多么亲近么,那想必大家心里都有一份很明白的帐。
进入独生子女的时代,开放了二胎政策却却仍然少有人生育二胎,那么这注定是一个孤独的时代,上一辈的亲人是上一个时代的遗产,我愿意认真地去尊重他们,但我有很多关系密切的朋友,其中较少一部分密切到如同亲人。
所以我有这样的感受,每当有人做了不好的事,我无法接受简单的一句,“都是亲戚,能怎么办呢”,这不是解决事情的态度,如果说所谓亲人带给我的温暖远不如朋友能带给我的一星半点要好,那么所谓亲人,也只是拥有着各自生活的疏远旧识。
另一回母亲老家有人来求助,说白了我甚至不知道该称呼她为什么,总之是一位朴素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勤勤恳恳地来过,农村教育资源贫瘠的发慌,想把女儿送来城里读书,没有门路没有足够的钱,没有办法,找到了母亲。
虽然我们并不相熟,但我是知道她的,每年都要送不少土特产来家里,女儿叫安静,虽然一点也不安静。
那时候我懒得非常厉害,却一声不吭地陪着她们和母亲一起走了一趟,去的地方不近,在城里的另一头,那天下着小雨,我还在雨中等了很久。
办完事临走的时候,女人拉住母亲的手,握得很紧,那手上满是茧,粗砺而饱受风尘,我就一边看着安静蹦蹦跳跳转圈圈,后来母亲告诉我,她那天硬塞了五百块钱来,怎么也逼着母亲收下,我脸色就黯淡了下去。
五百块钱是办不了这样的事的,要差的多,但是她的家境如何,我们都是了解的,如同我看着她的脸,便知道她心中的感动,是不必讲出来写出来的,那时候我才隐隐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动,自豪于同她流着一脉相承的朴实无华的血液开始呼应起来。
而今奶奶在医院中奄奄一息,生命即将走到最后的尽头,我听到耳边纷乱的争吵,内心愈发不安,也只能愈发坚定自己的念头,就如我对老妈忿忿之下说的话。
天灾人祸难以避免,人或许会忽然消失于某个大雪后的冬夜,无论这时间是短是长,只要在那之前,我曾尽力而为,那么才能了无遗憾。
现在大概有人很后悔,我说那不叫后悔,叫自斟自酌。
感受过许多或大或小的事,不乏印象极其深刻,所以并不是在满嘴胡言乱语而去贬低亲人之间的关系如何糟糕,其实正是因为有那些珍贵亲情带来的回忆,才会让我明白那样的道理。
人与人总是不同的。